賀永昌誠恐地說:“祝老師,別提以前的事了,我現在真正懂得什麼叫患難之交了,老天爺真會捉弄人,總把我們兩個生生死死連在一起。”
祝和齋點點頭,“嗯,這也是緣分哪,也許命中注定,你是給我送終的人。”
“祝老師,別說喪氣話,我不忍跟你分開。下次再被拉去遊鬥也要我們一起去,兩塊牌子上一塊寫著‘祝’,一塊寫著‘賀’,那樣才完整呀,要不然我太孤獨了。”兩個鬥了大半輩子的人,如今一起落難,總算看淡了怨恨,賀永昌也有所覺悟,把祝和齋引為知己。
“我也想活下去,至少得證明那個藥方有沒有療效。”祝和齋緩緩抬起頭,看一下窗外,“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也許老天爺不給我這個機會了。”
“祝老師別擔心,你會活得好好的。”賀永昌憤憤地罵道:“造反派都是些畜生,太沒人性了。把我關起來那是為了奪權,雖然用心險惡倒還能理解,何必跟你這個病老頭過不去!”
“眼下不是講理的時候。堂堂國家主席也自身難保,連開國元勳都被打倒了,何況我這個老右派,更是在劫難逃啊。”祝和齋神色黯然,幽幽地說,“書畫燒掉了,那是我一生的心血啊。書畫沒了,我的心也空了,一切隨緣吧。”
“祝老師我現在懂你的心了,你做得都對,當初把你評為右派是我被豬油蒙住了心。你看我遭報應了,也被打倒了。可我雖然有錯,那也是響應上級號召,不該如此下場啊,這些年中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賀永昌還在罵罵咧咧,窗口裏伸進一張臉,喊一聲:“爸,我來看你來了。”
“是鵬飛來了。”來人是賀永昌的兒子賀鵬飛。
賀鵬飛臉色灰暗,絡腮胡子很久沒刮了,看上去灰頭土臉的,失去了往日的風流倜儻。他焦慮地問:“爸,你在裏麵過得好不好?”
賀永昌抱怨說:“這牢房裏暗無天日的,能有啥好!”
鵬飛安慰道:“爸你想開點,組織上總會給你一個答複。”
“哼,還有啥組織,都被宋大偉他們這幫畜生篡奪了。”賀永昌咒罵一句,隨即問道,“鵬飛你呢,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也沒啥,就是停了我的工作,叫我寫檢查,也許說清楚了就好了。”鵬飛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這幫混蛋,還搞株連九族啊。”賀永昌突然想起來,問道,“你不是跟宋大偉是好朋友嗎,他怎麼不給你一點情麵?”
鵬飛淡淡地說:“爸,你老糊塗了,他現在得了勢還會跟我講交情啊?”
“沒有人性的東西!”賀永昌罵一句,轉念又埋怨兒子,“那你還來看我幹啥,趁早跟我劃清界限,以後別來看我了。我老了,現在也想通了,不管人家怎樣對我都無所謂,我在乎的隻是你。”
“爸,你不用擔心我。其實我老早想來看你了,隻是造反派不讓我進來,這次因為值班的是以前的知交才放我進來的。”賀鵬飛指一下祝和齋說,“祝老師的兒子,興華和盛華,一直等在外麵,就是進不來。問一下祝老師,是否要帶個口信,我跟他們去說。”
賀永昌推一下祝和齋,問有沒有話跟家人說。祝和齋想一下,平靜地說:“我平生最愧疚的就是家人,沒有給他們帶來福音,反而帶來了災禍。但願我走之後,不再牽連家人,給他們一個自由的空間。”祝和齋喘息一會兒,斷斷續續地說,“每個人……路都靠……自己……走,我沒有話要說,隻盼他們……好——自——為——之——”
賀鵬飛還待詢問幾句,他的朋友過來說,快走,頭頭來了,他急忙揮手離去。不一會,小頭目過來說,明天要開全公社的批鬥大會,通知他們明天必須接受批判。
那人走後,賀永昌罵道:“批你娘個匹,你們這些殺坯才該拉去遊街示眾。”罵完後回頭一看,見祝和齋雙眼緊閉,喘息特別急促,似乎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他驚恐地喊道:祝鎮長,祝老師,老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