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所謂規矩,就是一旦製定下來除了極其非常的時刻之外就得嚴格遵守的條例。
而此時的李代桃僵則讓呂大師傅很是憤怒,簡直就是絲毫沒有把主廚和前輩們放在眼中的囂張和挑釁。
呂永自問是一個相當公正嚴明的主廚,既不會過於偏心袒護某一個人,也不會故意打壓誰,黎向榮剛來的時候,他確實很是期待,刀工好、曼殊院出身、家世也與餐飲相關,還是小少爺難得的朋友,人又勤快認真,是個值得好好培養的人選。
帶著他上早市,指點他做菜,甚至不動聲色地在何之山麵前維護他,暗地觀察他,就算次次考試對他的嚴苛要求,也是老人家拳拳愛才之心釋放的求賢若渴。
呂永不是對何之山陶星明他們有什麼不滿,隻不過再多教導一個小孩子能在素齋上有所成就的話,他也算為步家發揮了餘熱。
誰知道這孩子根本就沒有拜師的打算,這讓呂永多少有些不快,但考慮到人家師門隱私之事,作為德高望重的飲食界巨擘,呂永並沒有放在心上。
而現在,借用別人的名號達到宣揚自己的目的,此種行為實在不可容忍!
呂永淡淡地瞥了站在黎向榮身邊的步朗尼一眼,少東家此刻的臉色白裏透青,翻滾著隱約的怒氣和不忿,那是少年得誌被否定和小聰明被戳破的惱羞成怒,而當事人黎向榮麵上卻是靜如止水,眼神一派清明。
也許阿榮是被朗尼教唆的吧,主廚這樣想到,阿榮是個笨笨呆呆的好孩子,未必能做少爺攻擊的利器,而這次不過是場拙劣的試探。
既然是點心房那邊配合的,說不定凡妮夫人的想法才是……
老爺子把本身不太複雜的事情想複雜了,又把主角放在了勾心鬥角的戰場之外,盤桓半天躊躇著下了結論,“阿榮,犯錯總得受罰,不管你和朗尼他們有什麼約定,這廚房還得我說了算,”說到這裏,他特意盯住步朗尼碧綠如海的眼睛,“這樣吧,清潔工作三個月,不準上灶台。”
清潔工作就是打掃餐廳廚房的苦力,以往是廚師們和服務員輪班,特別忙的時候請兼職工人做,而作為一項懲罰的話,那地位真的比洗碗工還要低賤許多。
連灶台都不準靠近,還算什麼廚師?
步朗尼立刻瞪著眼睛要張口斥責,黎向榮及時抓住他的手,使勁向後拽。
所有廚師都默默地看著阿榮,他吞吞口水四下掃視了一圈,臉色很無辜眼神卻很狡黠,少年拖著長長的聲音,鼻音裏甚至有向長輩撒嬌的意味,“哦?大師傅確定三個月內不會讓我滾蛋麼?”
何之山被噎著似地哽了哽脖子,一對上視線就惡狠狠地別開頭,而向來溫吞的陶星明還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
狡猾的封一帆早就溜了出去,縮在角落的安東卻悄悄抬起頭,左右打望。
被反問的主廚撫著下巴冷笑了笑,他懶得回應小孩子笨拙的叫囂,輕輕搖了搖頭,“阿榮,你想不想成為一個好廚師,想不想呆在步家,多問問你自己的心,至於小少爺的一些話嘛,聽聽就算了。”
呂永看著步朗尼的眼神包含著無奈和嫌棄的成分,似乎是發現了不為人知的真相,所有人都被外表完美表現出色的繼承人所蒙蔽,隻有他洞悉到這個少爺是多麼輕浮淺薄不值得信任,於是他長長地歎息著,他想埋怨家主沒有教育出來一個真正合適的繼任者,又覺得這事非自己力所能及,也就隻能是歎息而已了。
“這麼說來,我要再想表現一下就非得等到三個月之後了?”不知死活的黎向榮繼續問道,少年向來平和到懦弱遲鈍的麵上泛起嘲諷的笑紋,“好吧,希望三個月之內不要出現什麼意外事故吧。”
這孩子是被什麼附身了吧?尖刻憊懶,若無其事地刻意攻擊,像一頭被戳了肚子的小刺蝟。
步朗尼疑惑地反握住他的指頭,濕滑冰冷,還微微地顫抖。
而黎向榮的腦海中波濤洶湧,他無聲地呼喚著師傅師傅,師傅卻肆意挑弄著他的唇舌說出他想都不敢想的話語。
這到底是怎麼了?
——師傅!不要再說了!
黎向榮感覺自己被浸泡在不知名的液體裏,身體搖晃,視線蒙矓,耳邊回響得全是紛亂尖銳的雜音,層層疊疊此起彼伏,而他張大嘴巴,一個個字符如同崩塌的砂石滾滾四散,激起塵煙。
師傅是在搞什麼啊,明明說過要走要留一切隨自己心意,怎麼從做點心開始就開始胡來?
悲傷焦灼的情緒蔓延燃燒,阿榮的嘴角勾起足夠詭異的冷笑,圓滾滾的眼睛卻儲滿了亮晶晶的水滴。
一直繃著臉旁觀師傅處置的何之山慢慢說道,“小黎,你就這麼想留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