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坐在桌邊,喝了口湯,用筷子挑起一撮粉絲湊到嘴邊吹涼了,嘶溜一聲吸入嘴裏,再灌一口湯汁,夾起為數不多的牛肉片兒,使勁嚼了嚼,滋啦作響。
動靜再大,鮮香二字誇張到幾乎從形容詞變成了相聲詞,床上半靠著的人始終沒有看他一眼,他就這麼被晾了數個小時,全然是個透明人。“師母知道我不會安慰人,讓我別說話,但一定要守在這兒,老師,不是我的水平問題,您明顯是軟硬不吃,又沒能修煉到刀槍不入的境界。”
沈炵似沒聽見,隻是定神看著某一處,神色平靜無波。
“咱們醫院樓下前前後後有四個夜排檔,我都試過了,然後就認定了這家的粉絲湯。”小林自顧自說著,“因為隻有這家放牛肉片,白切的那種,抹了豬油下鍋煸過,有種焦香的味道,我奶奶還活著的時候,就愛這麼做……我從小是她帶大的,她走的那天我懵了,沒哭,後來再吃粉絲湯,才回過勁兒來,使勁吼了幾嗓子,哭了整整一天,再後來,我就想著當醫生……其實做醫生的人最怕死,就怕自己這樣了,還是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離開。”
沈炵閉目靠了會兒,被子下抵按胃部地手不覺用力頂緊了些。
“我還挺慶幸當初跟了您,雖然您一直對我挺嚴的,削的我挺沒麵子,但同屆進來的幾個,也就我上手的機會最多,上次您還替我擋了刀子補漏子,您也沒比我大幾歲,但就那股變態的責任感我是再投胎重生幾百次也學不成的……這不是讚美啊,說句老實話,這責任感實在是太變態了。”小林說得激動,不覺站了起來,幾步挪至沈炵床邊,“根本不用我守著,誰都可能想不開,但是你絕對不會,隻要老婆,妹妹誰誰的還有一個在,你就放不下,可是再怎麼變態,您這肉體凡胎的總修不成妖怪吧,你……活檢取的樣本我已經催病理科加急做了。”
“不是讓你別說話的嗎?”沈炵睜開眼直視小林,“今天不是你的班吧,回去吧。”
“我又不是你,想說的不說要憋死的!”小林雙拳握緊,氣得渾身打顫,“你想哭就哭,想老婆陪著就讓她陪著,幹看著門口有什麼用?擔驚受怕熬自己一晚上,真出了事,你讓她怎麼辦?有本事就別躺這裏啊,有本事你……”說著,說著,小林不覺抽噎起來,蹲坐在一旁,死死拽住了床單,埋頭哭出了聲。
讓她怎麼辦?要龔娉怎麼辦呢?一連串得打擊一並壓下來,他還有些心理準備在,尚且不知如何麵對,要龔娉怎麼去承受?抬手拍了拍小林的肩,示意他起來,“這次……虧得你的口風還算緊。”
“我害怕呀,最好是什麼事都沒有,那樣告訴師母不就嚇壞了她,現在這會兒,虛驚一場她也受不住啊。”小林抬起頭,已是雙目通紅,嗚咽著,眼淚又不覺淌了下來,“但是王主任做胃鏡這麼多年,他沒個幾分把握怎麼會說不好……老師,萬一……你都沒比我大多少……你怎麼早不好好查……”
“我不讓她回去,你現在還不得在她麵前提前替我哭喪?”沈炵握住了小林的手腕,幾乎用了全力,凝神望著他,語氣鄭重,“不管怎麼樣,到時候結果出來,由我自己告訴她,你既然知道她現在對於我的意義,也該清楚這次再捅了簍子就是要我的命。”
“那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告訴她,老師,你答應我。”小林顧不得抹眼淚,雙手並用拽住沈炵的手不放,心中有股不詳的預感莫名亂竄,固執地要求著,“你答應我。”
“嗯。”沈炵應了一聲,嘴角微微上揚,意在安撫他,笑意未能勾勒出,反是將滿目蒼涼蕩漾開,悲傷在空氣中迅速蔓延,他的平靜如死水微瀾,那微弱的波紋,可還能激起希望?
嚴柔接到電話趕至醫院的時候,龔娉正倚窗看著室外,寬大的病服裹不住無助,在白牆的映襯下愈發顯得突兀。
外麵下著小雨,沒有多大聲響,隻是靡靡如簾,嚴柔看著此番情景,不覺濕了眼眶。
“不算什麼毛病,就是衣服都髒了,沒辦法見人。”龔娉回頭看她,竟是笑,緩緩起身,起先有些不穩,她卻推開了嚴柔的扶持,再幾步,痛意也就麻木了,再幾步,亦可形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