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娉醒來時,眼前是一片白色,白得冷冽,稍動了下,隻覺得腹間抽痛了一下,而後木木的墜痛,就聽到了一陣短促的驚呼聲,“好多血。”
剛才那場夢裏,當真是有著漫天的血色與哀傷,如果那是場夢該多好。
腦海裏,那些片段是如此清晰,一遍遍在她眼前重演,她認真回憶著,看著一幕幕的支離破碎複又上演。
她是始作俑者。
救護車上,是她接通了程緣的電話,她隻是不想再看沈炵一個人痛下去,她以為不再瞞著,對彼此都能輕鬆些,所以她說了,“媽,沈炵病了,我們現在要去醫院。”
病房裏,她站在一旁,沈炵兩手都輸著液,指尖越發冰涼,她抬手摸了摸架子上懸掛著的血袋,袋子上籠著層水霧,她用指尖抹去,冰冷的。血液彙成一條暗沉的紅線,就這麼注入他的身體裏去,一袋接著一袋。小林看到化驗報告時隨口無心一句,“天呢,這紅細胞也低的太離譜了,老師在想什麼呢?”她隻是恨自己粗心的離譜,出血的症狀顯然不是一兩天的事,明明眼看著他的臉色越發難看,幾次泛著眩暈都站不穩,她隻是內疚,卻在他醒來的那一刻咄咄逼人地追問,“沈炵你想什麼?你究竟在鬧什麼?”
如果她沒有告訴程緣他們在醫院,如果她不逼著沈炵說出沈卻已是胃癌晚期的事實,如果她沒有哭著質問,“你怎麼能瞞著我們?瞞著媽?這樣不公平你知不知道,一瞬間就要失去的那種痛,你知道剛才我……沈炵,愛一個人也不能這麼殘忍。”如果那一刻,她能先回頭看看,程緣就站在門邊。
殘忍的人,其實是她,明知道沈炵的身體狀況連說話都費力,而那些看似巧合,卻都是她親手促成的。
程緣同沈炵說得最後一句話是,“沈炵,我對你很失望。”
龔娉再一次眼看著車子在自己麵前駛離,開往另一個世界,她踩著油門拚命追趕,卻隻來得及靠近那破碎扭曲的車體殘骸,程緣半身被血色浸透,隻是輕輕握住她的手,“剛才……是氣話……燈燈……沈卻……也好。”
程緣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眼中有著釋然。龔娉看著,覺得心髒處傳來一陣劇痛過後,仿佛凝滯了時間,她隻是固執地喊著,“媽,不好,你要告訴沈炵啊,這樣,你要他怎麼辦?”
程緣隻是想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時光,所以她飛奔向心中所想的那個人,心無旁騖,隻是來不及,再也做不到。她說“也好。”她離開時,對沈卻並未透出半分擔憂與不舍,沒有半句叮嚀。
很快,龔娉就知道了緣由。那是因為沒有必要,他們這一生,情深肆意,當真心無旁騖。程緣是知道的,沈卻不會讓她等太久。
沈卻看不見,在程緣離開的那一瞬間,他當真是什麼都看不到了,隻在程緣走後的第二天,他也離開了,從容安詳,無須解釋,不曾留戀。
最後,是沈煜陪著沈卻,沈炵剛拔了胃管,還輸著液,根本下不了床,他隻是平靜躺著,沒有逞強堅持,龔娉猶豫著該如何告訴他沈卻的死訊,他已先開口,“爸也走了?”頓了許久,才又說,“也好。”
他閉著眼,不見半點淒哀之色,他對她說“也好。”始終沒有睜眼看她,氣憤,哀傷,安慰,怕是已吝於透露半分情緒予她。
龔娉看著沈炵毫無血色的唇,俯身吻下,眼前的人沒有半點動作,她觸及到一點熟悉的柔軟微透著些涼,卻再尋不到一絲慰藉,兩個心如死灰的人,原來比兩隻刺蝟更難靠近。
隻是那一刻,她竟然還厚顏無恥地不想放棄,她想留在他身邊,哪怕,他恨她也好,連聲說著對不起,沈炵聽著,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他隻是告訴她,“你說過,哪怕有一天我們還是要分開,你也不說對不起。”
“小姐,小姐,覺得哪裏不舒服嗎?肚子會很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