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在窄窄的小木橋上,橋是用木條連成的,走起來一步一晃,有一種搖動的快感。手撫著兩邊的蘆葦,好像撫兩邊的琴弦,密密的琴弦。望遠看去,對著陽光的蘆葦蕩,一派銀白;背著陽光的蘆葦蕩,一片暗黃。銀白沙沙,暗黃蹯蹯,沙沙皤噃,了無人跡。
隻有我們。
再往目II,是原始森林了。腳跟前,有大動物走過的腳印。
我說,如果大老虎來了,楊玉琪再偉大也不行。
麗君說:有玉琪我不怕老虎。
玉琪說:她怕我不怕老虎。
前邊有幾棵倒下的柳樹,有一種不屈的生命感。玉琪說:你們看,多好!
我想,老柳樹容易成精,到夜裏就變成美人了。反正一個人我是決不敢來的,三個人我也有一點害怕。
玉琪說:這片蘆葦蕩最大的好處是:沒人。我來過好多次了,你們看這柳樹,藝術魅力就在不經意中。
我想起新四軍走進沙家浜,又想對著蘆葦蕩喊:快出來吧,我們看見你啦!真覺得人的想象其實也局限很大。讓不同的人麵對同一片蘆葦,錄下每一個人的想象就可以測定這個人的經曆。
我們已經走進了原始森林。加拿大把鋸木廠的下腳料加工成又薄又小的碎片,在林中地上鋪成小路,腳踩在上邊又防潮,又保暖,又鬆軟,好像環保地毯。一棵棵砍下的樹隨意地放在碎木片的路邊,一路放過去。
遊人本能地踩在“地毯”上,順著一棵棵樹往前走。這路這樹,嗬護你關愛你又全然不著痕跡。
如果這小路用磚來鋪,那就情趣全無。
如果一路插上常規的路牌,那就在原始中插進了人工。
現在,我們在原始森林裏自由地走去,願意走多遠就走多遠,越走越遠。我偶一抬頭,看見前邊露出一片開闊地,咦,還有一輛白色轎車。咦,那不是我們的車?
玉琪笑:你已經走出原始森林了。
走出了?原來,那碎木片的路,那一棵棵樹,就是引導遊人從那頭走進,從這頭走出的。
這種不知不覺被嗬護的感覺嗬!
我覺得加拿大就像那種老實人,做得很多很好,但不會宣揚,不為人知,評不上先進一一當然,我講的隻是我的感覺。聯合國評最適合生存的國家,加拿大連續四年被評為第一。
現在,我的眼前又是一片蘆葦蕩。陽光下,微風裏,銀白的蘆葦翻卷,好像銀白的寵物狗快活地翻動著它的卷毛。
我輕聲歎息:真好。
玉琪說:我有這麼多好東西向你推薦,我覺得很自豪。
我笑:你帶我看這麼多加拿大的好地方,你大概拿了加拿大的回扣了。
前方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人,一人坐在打開的車後廂上綁四輪一排的旱冰鞋。他向我們滑來,快活地招呼我們:“Haveaniceday!”
謝謝!我們這一天真的很美好!
九八年H?一月二十三日
玉琪的車十四日給撞了。他當即打電話給保險公司,把自己的車號告訴公司。玉琪把撞壞一點的車開到修車的地方,保險公司開來一台紅色的豐田車借給玉琪用。這輛紅車幹淨得叫我覺得沒有人氣。原來玉琪那輛白車,裏邊總有礦泉水、麵包、麵巾紙,一進車就有吃有喝,像家一樣,麵包渣掉一地更覺得自由愜意。
不過坐在那輛紅車裏,實在覺得在加拿大出什麼事也很方便。保險公司前幾天來電問及車用得怎麼樣了?今天又來電問有沒有服務好?而今天,我們已經坐進我們的白車裏了。那輛紅車麼,保險公司開回去了。
九八年十二月十二日
玉琪今天要去舊金山三天。他打電話給一家出租車公司,請來一輛車接他,送他去機場。再讓公司在十五日什麼時候到機場去接他回家。其實玉琪有很多朋友,很多學生,請哪位學生接送一下楊老師,學生會多高興呢!玉琪不,尤其不願麻煩學生。麻煩了別人,總要還情。麻煩出租公司隻要還錢。出租公司派車到家接玉琪再送到機場,隻要三十元。
想起有一天夜晚,我們車經多倫多市中心的政府辦公樓,好像每個窗戶都亮著燈。黑夜的背景上,這些窗戶亮得好像是用金箔做的。玉琪介紹,加拿大政府規定,下班後辦公室都得亮著燈。當然,加拿大的水電太充足。
沒來過加拿大的時候,老聽人說加拿大冰天雪地!其實,我在多倫多的房子裏,冬天隻穿短袖T恤。我在多倫多的黑夜裏,看見金箔一樣閃亮的辦公樓。我坐在玉琪的白車裏走了一萬來公裏。有風景的地方就能泊車,有泊車的地方就有公廁,一個公廁往往就是一景。頭些天往各處跑時,天天拿著照相機拍公廁,看見風格獨特的公廁就想進去參與一番。北京人說話叫做:方便方便。在加拿大,真的很方便。
九八年十一月四日
我一上車就笑。玉琪說:笑什麼?我說真滑稽,上了車也不知上哪兒,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玉琪說:要拚死拚活地工作,也要拚死拚活地玩。如果工作為了吃飯,吃飯為了工作,為了活著而活著,有什麼意思?如果該做的事沒做,該去的地方沒去過,那才終身遺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