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真情是這樣動人,叫人就想為孩子去做點什麼。我想起玉琪看著尤娜說的:她要什麼我給什麼。
玉琪的朋友們都不知道該給萊斯理送什麼聖誕禮物,因為十歲的萊斯理已經不願玩一般小孩的玩具了。他要玩的是真正的曲棍球、棒球,或者VCD、電腦。朋友們隻好都送他巧克力。他拆禮品的時候,一邊拆一邊喊:給阿姨,給阿姨!把一半的巧克力都給了我。還有一些小孩的玩具,他也是“給阿姨”。他知道我這個阿姨是喜歡玩具的。
萊斯理拆開我給他的禮物時,也叫了起來。我送給他兩條真正男人的領帶。他平時穿衣隨便到家,長褲隻有兩條。但他參加晩會、畫展,都自己梳個小分頭,還要穿西服係領帶。他沒有領帶,隻好用爸爸的。十八日他學校聖誕晩會,爸爸在美國,他自己還不會打領帶,麗君和我也不會。萊斯理像他爸爸,總是有辦法的。他讓麗君去書店上班的時候,找一位男顧客幫忙打一下領帶,打得鬆鬆的。然後他把那打得鬆鬆的領帶套進脖子,再一抽,行了。男孩總是巴不得一天就變成男子漢,女孩總是巴不得永葆青舂。
BoxingDay這天很多商品降價。我和麗君、萊斯理去商店湊熱鬧。我喜歡逛店偏偏腿喜歡撒嬌一一走多了就犯病。傍晩玉琪來接我們,我們把購物車推出商店。萊斯理衝我大喊:“阿姨&快上車!”他的眼睛瞪那麼大,小嘴張那麼圓,甜甜的童聲裏帶有一種叫你不能不聽從的命令感。他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那樣有擔當了。
晩上,萊斯理給我看他貼了一本的各種卡通貼紙,說:阿姨,你喜歡什麼就拿什麼。又給我看他的頭頂,說,他頭頂上有兩隻角。我一摸,他頭頂兩側是硬愣愣的。萊斯理把什麼好東西都給我看了,從貼紙到頭上的“苗”。
總之,萊斯理今年十歲。
九八年十月二十九日
麗君來幫我收拾屋子,老是說:“我反正沒事。”我看到她老在忙家務,知道她忙,不過也以為家務是做不完的,多做一些少做一些有時也差不多,她搶著做我也不想和她再搶。
我說我平時幾乎沒有生物鍾,願意什麼時候睡覺就什麼時候睡覺,願意什麼時候吃飯就什麼時候吃飯,我很高興你們家正好也這樣。玉琪笑,亮起他那渾厚的中氣十足的聲音:是你來了我們才這樣的!我們平時吃飯都是有鍾點的!
是嗎?天!我好糊塗!
今天上午我下樓到餐廳,看到餐桌上擺好了黃油、果醬、一盆切好的哈蜜瓜,每人君放在她那碟裏。麗君人呢?
樓上沒有。我打開地下室的門,走下去,一屋子的裙is,rara君在橫is!
“早上好!”她說,“你餓了嗎?”一張一下撲近的疲憊而關切的臉。
“我不餓。你裱了這麼多畫?”
“你餓了就先吃。”
“不餓。”
“你不用等玉琪。要不我陪你先吃。”麗君吃或不吃或放在什麼時候吃,都隻是為了別人。
我才知道,她近來一直在裱畫。玉琪一年辦一次學生畫展,一般二三百幅畫,都是麗君裱的。今年的畫展定在H?一月十四日。這些天她常常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打發了,就是說,萊斯理睡了,衣服放洗衣機了,碗碟放在洗碗機裏了,甚至還沒事兒人一樣和我和玉琪在廳裏說說話,一派散淡“沒事”的寧靜。我怎麼會想到,每天午夜我們一個個上樓到各自房間裏以後,她獨自下樓進了地下室!
加拿大天氣幹燥。麗君剛來加拿大裱畫,裱了就裂,裱了又裂。她一天二十四小時站著看畫,一瞌睡就聽叭嗒一聲畫又裂了。有一次困極了,裱反了,再揭就破,幸好玉琪用點睛之筆把破損處補上幾筆。這幅畫掛在畫展上,那作者很吃驚:我怎麼畫得這麼好?
“學生一年就一個show的機會,還要請親朋來看,總要幫他們裱好。”麗君說。
這些天麗君的頭發有些蓬亂,她一無修飾從不打扮。玉琪說話:她不打扮也好看!這女人打扮,是因為知道自己有缺陷。
當然,在玉琪眼裏麗君沒有缺陷。不,玉琪常常說麗君傻乎乎,所以把書店也交她經營,讓她多一些獨立生存的手段。雖然從麗君來加拿大,玉琪就為妻兒做好了一切的保險,萬一自己有個意外,人生地不熟的妻兒都能一直過下去。玉琪說:男人在海外應該更有責任心。麗君笑:光有責任心還不行,還要有愛心。玉琪笑,所以,到了下輩子我情願做女人。
海外的女人常常存私房錢,麗君不存,說:有了玉琪我什麼都有了。
我看到玉琪送麗君的生日禮物一艘豪華遊艇,上邊寫著:麗君號。我想,對於玉琪,有了麗君也什麼都有了。
九八年H月二十九日
家裏住的一位朋友明天要去美國哈佛大學。朋友那間屋裏堆了一地的東西一一洗頭液、洗手液、洗衣粉、香皂、兩袋米、一瓶油、兩隻鍋、切菜板、大大小小的刀、各種杯碗盆碟、刀叉匙筷、洗生菜用的小筐、洗碗用的海棉、擦桌用的毛巾、二十四卷一捆的手紙、大包的麵巾紙、半米多高一包的餐巾紙……麗君用一大布圍在朋友脖頸上,玉琪拿把推子給朋友理發,真好像一父一母好生照料兒子呢。玉琪笑指朋友:“兒子”考上哈佛了,我們當父母的為“兒子”送行嗬,m得用功讀書嗬!我說不是用功讀書,是用功讀“須”(京劇念白把“書”念成“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