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三下起落,他們便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死氣白咧地向南居夫人詳盡交代了自己在無劍山莊的所見所聞……
此後數日,南居夫人每每憶起無劍山莊一役,便心如潮湧不能自已,最後她再也按耐不住,非得要再入紅塵,親眼見一見這位俠骨柔情的少年英雄。
聽到這些,祈少君不禁動容道:“難得夫人這等奇女子,也會對我這臭小子青眼有加……可邂逅當晚,她為何對我下手這麼狠?”
慕冰曼聲道:“既然是奇人高士,言行處事難免出人意表。”
高人脾性古怪、行止異常固然不假,但跟多的是,慕冰是羞於再跟祈少君提及自己跟南居夫人進的“讒言”,可這又從何說起呢?
南居夫人也未想到,再入紅塵沒多久,緣份便隨之而來,隻是護花使者尚未見著,倒是先見到了那朵叫慕冰的花!
深夜裏,慕冰蹲在店鋪門口食不知味、魂縈夢牽的傷心模樣,機緣巧合被路過南居夫人碰上,並刻意留心起這個姑娘……
南居夫人不愧是江湖一代奇女,按理說以她的性格,對紅塵瑣事向來漠不理睬,見死不救都有可能,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留心的人就是絕情仙子,但她看到慕冰的那一刹那,心中湧起了一陣此生未有過的暖流,即便是對深愛的丈夫也不曾有過的親切感,況且如此美麗又如此與眾不同的女子,必非常人……於是她連日來暗中跟隨慕冰,直到眼見她臥病在床,心中惻然之下便現身相助,後來得知慕冰的身份,更得知兩人都有著如出一轍的不幸過往,以及那駐顏有術的絕世容顏,這兩人相對,就有如對著鏡子一般,雙方都歡喜無限!
“什麼?你當時病了?!”祈少君聳然變色道。
慕冰伸指悄聲道“噓,爹娘睡了……放心吧,我早就好了。”
隻是,身體雖然很快就好了,心上的傷卻不知過了多久都未愈合。慕冰孤苦無依,南居夫人寸步不離地照顧她……連日相處,她得知慕冰真正的病不在於身軀,而是心病,而且是最要人命的是相思病,由於當時深受愛情煎熬,慕冰柔腸寸斷下,道出了自己和祈少君閑卿穀裏的那次風波,但因為她當時身心俱傷,陳述事情的經過時,言辭上略有失當,無意間將一場小誤會說成了負心漢拋棄苦命女子的大悲劇。
南居夫人聽後自然恚怒不已,最要命的是,她一邊安置慕冰,一邊暗中查訪祈少君的下落,最終在南陽城大街上找到了她一心想見的少年英雄,更為不巧的是,她第一眼看到的祈少君竟是隻失魂落魄的醉蝦,而且正和一位絕色少女曖昧相依,作為女子的第一反應,她心中隻有一種認定這哪裏是少年英雄?根本就是三心兩意、負心薄幸之徒!
這也難怪,親眼看到的負心賊和道聽途說的少年英雄……換作是你,你又會覺得哪一個更真實?
再回到客棧,看著淒楚可憐的慕冰,南居夫人更是鐵定了這一切!
所以後來才發生了南陽城郊一戰,那一場高手較技,祈少君手下留情,不過這奇女子究竟是否留了情,恐怕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一場高手較技,南居夫人發覺祈少君絕非負心之輩,而是至情至性之人,於是出手由狠變緩,盡管不敵祈少君逆天的武功修為,但她還是憑借過人才智製服了這個不知江湖險惡的少年人,並要他寫下欠條欠命一條。盡管她可能也猜出祈少君是故意放水,但這位心高氣傲的夫人才不會承認,況且她也是一番良苦用心。
經此一役,祈少君也獲益匪淺,明白了行走江湖更需謹言慎行、切勿事事都以誠相待的道理;而南居夫人之後便將慕冰收作了義女,慕冰自幼未嚐母愛,自是一口應允。
可見,這位南居夫人當真是外冷內熱,對兩位小輩都存著拂照之心。
祈少君道:“難怪兩位前輩堅持要隨我們同行,此番恩德實是難以回報。”
至於“念雪”這個名字……
祈少君笑道:“你叫慕冰,她叫念雪……果然冰雪聰明!”
慕冰道嫣然道:“差不多吧,聽娘說,她的閨字中有一個‘雪’字,和我閨字中的‘冰’字很搭調,她不止一次的說我們兩個實在太像了。”
聽到此言,祈少君本欲向慕冰詢問南居夫人姓名,但又覺不妥,而且依照過往對這對前輩的了解,想必是往事不欲人知,自己理當尊重。
南居夫人將慕冰帶回了伴梅南居一起生活,不僅教授她鳳舞九天式,還把與祈少君那把龍吟劍成對的鳳鳴劍贈送給了她。
南居夫人當時悵然道:“我老太婆終究不過是孔雀凡鳥而已,今日終於迎來了真正的鳳凰。”
伴梅先生道:“是啊,思思九泉之下也能欣慰了。”
南居夫人道:“還真是造化弄人,倩思妹子創就的鳳舞九天式,輾轉最後還是傳到了自己徒弟的手裏。”
伴梅先生道:“隻盼不要再有遺憾。”
南居夫人幽歎道:“難呐……”
與義父義母同住在桃源鄉耕織度日,年歲不小的慕冰首次嚐到被雙親憐愛嗬護的暖意,也正好撫慰了那顆因思念而備受煎熬的心。
而那天祈少君掉落懸崖,天幸遇上了正在崖底采草藥的慕冰,陡然聞聽崖頂上有令人窒息的打鬥聲!抬首一望,猛見熟悉的身影從懸崖上淩空墜下,還聞聽到了那句響徹山澗的臨終遺言!
她聳然變色,奮力飛掠搶上,用掌風力阻祈少君下墜之勢,但那幾掌也將已經受傷祈少君打得昏死過去,但也在萬難之下救下了他一條命,這劇震令她自己也受了內傷,兩人雙雙墜下那地洞的暗流下……
祈少君深切道:“冰冰,我真的太對不起你了……”
慕冰柔聲道:“好了,不開心的事都過去了……”
之後在洛陽,扮成念雪的慕冰,看到祈少君平安與朋友們重聚,又見司徒曼玲對祈少君癡情如此,心中傷痛不已,趁著古月軒大婚之夜黯然離去……但她並未真的離去,而是化為了隱形人繼續保護祈少君,在洛陽城的數日裏,她不分晝夜暗中保護祈少君……大婚翌日清晨,在客棧用筷子洞穿送請柬刺客的脖子的高手正是她,而後,在壽宴上冒死為祈少君抵擋暗器的遞酒小廝,又在白馬寺以孔雀翎偷襲西門笑雨,她當時瞧著西門笑雨和祈少君的曖昧情景,想來也是柔腸百結,還有在大街上假扮車夫,衝撞風雷二人、險些喪命的也是她……
祈少君尚不知她易容術極為高明,除了念雪之外,他頂多還看出那遞酒小廝和車夫是她所扮,哪裏知道慕冰還有多少次以別的身份出現在他身旁,糖葫蘆小販、店小二、小叫花,隻要在他周邊出現過的,都有可能是慕冰。
慕冰道:“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祈少君道:“原來這段時間,在你身上反生了那麼多事情……對了冰冰。”
了解了慕冰對自己天高海深的濃情厚意,祈少君情之所至,取出了自己貼身攜帶多年的翡翠玉笛,遞給慕冰:“這個送給你。”
慕冰微怔道:“給我?這可是你娘留給你的遺物!”
祈少君額首道:“還有呢?”
慕冰垂首沉吟道:“記得你說過,這是你爹送給你娘的定情信物,你也說過這個是要給……送給……你未來的妻子的。”
祈少君微笑道:“所以,這個除了給你,我還能給誰?”
慕冰從臉上甜到心裏,在這個成熟女子的眼裏,她眼前看到的不是笛子而是美玉,關於贈玉之意,她可比祈少君懂多了,但卻還是嬌羞道:“可是……我又不會吹笛……以後,你隻有和我在一起時才能吹笛了。”
祈少君溫柔一笑,道:“是的……”
他的意思很簡單,以後隻吹給她一個人聽,慕冰豈會不明白?心頭暖意橫溢下,嬌軀又埋進了最有安全感的懷中……
“我明白……看到你為我雕的人偶,還有這衣裳,我全明白……”
她轉過嬌軀麵視著祈少君……看著那秀麗絕倫的五官,尤其那似水的眼波,絲絲柔情蜜意滲透而出,祈少君縱是再沉穩也似有些把持不住矜持……
所以,兩人的嘴又一次親密接觸到了一起……
又過了良久,隻見祈少君猛然驚醒、翻身而起!
“不……我不能……!”他深呼一口氣,顫聲道
“為什麼……?”隻見慕冰柳眉低垂、美眸半闔的仰躺著,但神情似有些失落……可誰知就在這時,熱戀男女之間最美妙的時刻,卻嘎然而止了!
祈少君俯視著眼下這極具誘惑的美景、還有那幽傷的神情,這一切如此地騷人心脾,誘惑著血氣方剛的少年潛意識下的衝動,他也更深切的明白到她的冤屈從何而來,為什麼無數的英雄豪傑為了她竟無所不用其極!
但是祈少君卻道:“不……我不能……!”
“莫非……你認為我非清白之人,所以你嫌棄我?”她的眼波有些晶瑩。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惶聲道
“要不就是……你心裏的那個人,根本不是我……”一聲冷削之語傳來!
祈少君聳然變色,對方的語聲和語氣急轉而下、猛然間冷森無比,在垂首一看,隻見潤濕的眼波瞳孔一收、淩厲的寒意漸漸濃烈!
“你……你竟敢……對我如此放肆……!”
“糟了!另一個她!”他驚付道
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近的距離、感受到慕冰人格驟變的全過程,望著那已經被冷酷之情平息的粉玫瑰刺青……不錯,玫瑰是帶刺的,被自己壓在身下的不正是一朵帶刺的玫瑰麼!
祈少君驚怖之餘更暗罵自己混蛋,因為這都是自己造成的。
“冰冰……求你冷靜些……冷靜下來……聽我解釋,好麼?”
慕冰沒有說話、仰麵冷視著他,也全然不在意自己赤裸著的天仙胴體就這麼曝光著,因為她也在竭力克製著另一個自己。
祈少君溫言道:“冰冰……你千萬要相信我,相信我對你的心!隻是,你不肯下嫁於我,我知道你一定有不得已苦衷,我又豈能不顧慮你的感受,就這樣玷汙了你冰清玉潔的身體!相信我……我隻是希望,等你說出你願意嫁給我的那一刻,我才將你完完全全據為己有……好麼?”
幾句肺腑之言後,屋外拍打的江水聲漸漸平息,屋內的一切也都漸漸平複下來,兩個人,也就這麼靜止著對視著……
但慕冰微微的舉動打破了靜止,隻見她緊蹙的柳眉漸漸鬆開、冷笑的眼波也再度恢複了前一刻的似水柔情……
她淡淡一笑,道:“那你還不幫我把衣服穿好?”
祈少君愕然道:“讓我??!”他還真從沒給女人穿過衣服。
慕冰坐直完美身體,嬌聲道:“當然該由你負責咯。”
的確,是該由他“負責”,祈少君顫著生疏的手幫她重新穿好衣衫,慕冰欣然接受著他的“禮遇”,悠悠道:“你這個人,真不知該說你太好、還是太傻。”
祈少君苦笑道:“在壞人眼中,好人和傻子就是一樣的,不過我倒寧可做這樣的傻子。”
慕冰嬌嗔道:“你言下之意……你是好人,而我是壞人?”
祈少君笑道:“當然不是,應該說你也是傻子。”
這語中之意,慕冰自然聽得明白,麵頰飛紅,嬌嗔地捶了他幾拳。但隨即眼波一黯,淒然道:“可我覺得我不傻,你是那麼好的人,無怪那麼多姑娘都喜歡你。其實……比起我,你身邊還有很多更適合你的,你又何苦……”
祈少君微怔一下,深歎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他搖首道:“我縱有心,也絕無可能了。”
慕冰微鄂道:“為什麼?”
祈少君本打定主意不再提任何有關司徒曼玲的事情,尤其是對慕冰提及,但對方既已道出,他遂將自己和司徒蒼穹之間的事娓娓道出。
“天哪……”慕冰聽完後失聲輕呼,司徒曼玲的殘酷命運深深觸動了她,盡管她們二人是情敵,但若拋卻這一點,剩下的便是同情,而此刻看來,慕冰終究是較為幸運的一個,而司徒曼玲她……
祈少君道:“所以冰冰,我不能再失去你了,請你今後別再離開我。”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在心愛的人麵前最容易露出脆弱的一麵。
慕冰輕輕靠向他懷中,深情道:“你就算趕我走,我也要賴著你……”
夜已深沉,隻聽到屋外江水潺潺……
屋內,慕冰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祈少君將懷中的她輕輕放在被褥上,輕手輕腳為她蓋好了被子,而後又進裏屋看了看二老……然後他靜靜地守在慕冰身旁閉目養神,他記得這是她最愛享受的溫馨。
大渡河、青衣江和岷江,三江彙流的淩雲山麓,有一座開鑿於唐朝開元年間的摩崖石刻,名喚樂山大佛!
三江彙流之處,水勢喘急、波濤洶湧,過往舟輯至此往往被顛覆,尤其是每年夏汛,水勢凶猛、直搗山壁,常常造成船毀人亡的悲劇。
唐代高僧海通禪師慈悲為懷,招集無數人力、物力修鑿此尊大佛,一是為減殺水勢,二是為普渡眾生、護佑過往百姓,可惜尚未功德圓滿,海通法師便已圓寂,大佛一度停工;四十年後,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捐出俸銀、繼續修建,又曆經三代工匠嘔心瀝血建成,可謂功德無量。
一艘華麗的大花舫行駛在棲霞山岷江上,船艙內鶯歌燕舞聲不絕於耳,船頭上,一對璧人深情相依著,粉衣少女背靠在白衣少年胸前,凝望丹霞風光,白衣少年雙臂輕摟著她的蠻腰、雙手合抱於她的小腹前,他雖睜著眼,但真正在意的不是眼前的湖光山色,而是伊人淡淡的芳香……
“看……淩雲窟到了……”祈少君溫聲道
遙望著巍峨的淩雲窟,望著威嚴的樂山大佛,兩人不禁肅然起敬。
慕冰捧心祝禱:“但願佛祖保佑,保佑大家平安渡過此劫……”
祈少君笑道:“原來,絕情仙子也信奉神佛。”
慕冰柔聲道:“還不是為了你?”
祈少君額首道:“我明白,所以我也許了個願。”
慕冰道:“什麼心願?”
祈少君搖頭道:“既然是心願,自然是不能說出來的,就像七夕之夜,你在西湖船上許的心願,我也沒有問……其實,隻要彼此心心相印,說不說出來倒並不重要了。”
此言是之極也,說不說出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心中有對方。
隻是,祈少君本以為慕冰聽到這話,一定會轉身靠向他懷中,可是慕冰非但沒有,相反,美麗的麵容上之前還嬌美的甜笑,轉而就被黯淡的愁雲所取代,她低眉垂首。難以自已有抽泣起來……
祈少君愕然道:“冰冰,你怎麼了?”
慕冰哽咽道:“沒……沒什麼,我……我是……我是高興……!”
祈少君看著心愛之人,心中無比地憐惜,再次抱住她顫抖的嬌軀,他早已經料到,他心愛的女子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她之前無言婉拒自己的求婚,以及一再地傷心落淚,必定與此有關。
“冰冰……”他話已到了喉嚨口。
但最終他還是不欲追問,對方不願說,自己也不會去問,他深愛著對方,自然也要以最大的理解去包容她。
待慕冰平靜之後,羞澀地問道:“對了,你幹嘛花大把銀子,租用那麼大的花舫,而且還……雇了那麼多鶯鶯燕燕的歌姬,還在裏麵鼓瑟吹笙……這不是明擺著告訴那些要你命的人,你就在這船上麼?”
祈少君曬然道:“而且我居然還大搖大擺地在這裏尋花問柳!”
慕冰恍然道:“我明白了,張揚也是一種隱蔽。”
祈少君道:“不錯,何況這三江彙流之處水流喘急,船越大、載重越多,行駛起來便越穩,所以我才雇了條大畫舫,上麵多載人和物資。”
慕冰接口道:“然後,就算奸賊們發現你在這條船上,免不了一場大戰,但這麼大的船,對於水上交戰也是極有利的屏蔽,上麵裝載的食物和水也足夠跟他們耗上一段時間?”
祈少君縱聲一笑,道:“我的冰冰果然冰雪聰明!”
慕冰嬌嗔道:“你你~~我還不是你的女人呢~~!”
祈少君問道:“怎麼不是?”
慕冰羞澀道:“那還不得怪你自己,誰叫你那晚偏要做君子和傻子。”
祈少君朗笑一聲,把著她的雙肩柔聲道:“冰冰……隻要你在我身邊,就是對我這個傻子最大的鼓舞,管他什麼朝天宮、跪地宮,怕它作甚?”
慕冰雖未再接口,但剪水的眼波卻已無聲地告知了祈少君無論朝天宮還是跪地宮來犯,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兩人心心相印、緊緊相擁在一起……
遠處的樂山大佛垂目而視,似乎也是在祝福著這對曠世愛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