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另外三人皆心弦一震,二十幾個字猶如破天荒般,祈慕二人全身一跳不說,南居夫人亦是霍然一驚!
這下連祈少君都有些不知所措,而慕冰更像小姑娘一樣羞得大步跑開了!
南居夫人嬌叱道:“瞧你唐突的,把咱們閨女羞死了!”
伴梅先生曬然道:“有什麼好可害羞的?連少君都這麼幹脆,冰兒的性格一向豁達,何況……她也不是豆包丫頭了嘛。”
剛說到這,南居夫人突然疾步上前,一把堵上半梅先生的嘴,並怒目一睜暗示他閉嘴!因為這話正是刺到了慕冰,甚至是她自己心頭的痛處!
伴梅先生掰開她的手,微斥道:“行了夫人,我清楚自己在幹嘛!”他轉向祈少君道:“少君!你是男人,你先回答我……你願不願意娶冰兒?”
祈少君額首,懇切道:“我當然願意。”
可站在另一頭的慕冰卻輕顰垂首,一手輕扶著樹幹默然不語……
看到美人背朝著自己的模樣,祈少君原本欣喜的麵容漸漸地斂了起來,他很失望,但更多的是關懷和憐憫……他是何等聰明之人,難道不清楚原因?慕冰在自卑,且不說年歲比自己大出不少,又一度在江湖上聲名狼藉,如何配得上他這麼一個年方弱冠又樣樣出眾的少年,她心底裏一定不知有多麼想嫁給自己,不過真的一提到婚姻大事,她自然沒有了勇氣……
早在閑卿穀石室,若心對慕冰的試探和判斷,十分準確,隻是慕冰不承認而已,後來桃源鄉離別之前,祈少君曾言道,她若肯下嫁於自己,或者說隻要是她所期盼,即便違背誓言也要為他做到,當時聽到這些,慕冰心中是震撼的,隻不過當時她叫念雪,而且那醜陋的外表也掩住了她澎湃的內心。
至於此刻的她既非絕情仙子,也非原先的自己,而是一個被夾在愛情、世俗和命運的枷鎖間的苦命女子,這就是愛情的苦澀……
而她也還未感覺到,她的舉動對祈少君來說,直如被一缸天池的水緩緩澆在他熾熱的心上……其實,正是因為她的年華已逝和命薄如紙,才更令祈少君對她越發地憐愛,也更堅了自己與她結為連理之心,最難能可貴的是,祈少君似乎從始至終都未在意過她的年歲和聲名,盡管少年人對愛情的認知尚不成熟,但他知道自己深愛著她,僅此一點,就無需別的什麼理由!
“冰冰,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祈少君緩緩走近她身後,溫聲道。
看著對方還是對自己如此體貼,慕冰哪裏還能支撐得住,原本已經抽泣的她忍不住痛哭流涕,晶瑩之淚潤澤了足側的野草。
南居夫人黯然傷懷,早就悄然走到了一邊去;伴梅先生倒背著手,仰天歎了口氣,對祈少君悄聲提醒道:“你還愣著幹嘛……”
祈少君額首會意,輕撫著慕冰顫抖的香肩,柔聲道:“冰冰……別擔心,無論你有什麼苦衷,我都願意和你一起麵對。”
慕冰泣聲道:“對不起,少君……我不能……不能讓你為我難過!”
祈少君溫言道:“冰冰,我們經曆了那麼多,還有什麼跨不過的坎?還有什麼不能一起麵對的?隻要能和你在一起,無論將來會怎樣,我都願意和你一起麵對,大不了……我們死在一起,又何嚐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慕冰漸漸平息,緩緩扭過頭、抬起淚眼望著深愛他的少年,含淚笑道:“謝謝你,少君……能否給我一點兒時間?你放心,不會很久的……好麼?”
看著那顫動的眼波,祈少君似乎從她的瞳孔裏看出了些什麼,作為一個深愛著她的人,他本該看得出對方的心,他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好的。”
僅僅兩個字,飽含了最大的理解和包容,別的都不必說了……
見他們暫時無恙,伴梅先生欣然一笑,轉身回首……突然眼眸一怔!
凝望前方樹下,隻見南居夫人倚靠樹幹,一邊啃著從樹上摘的野果,一旁冷眼觀察著這對璧人的一舉一動,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普天之下,誰最能體會慕冰自卑和苦楚?可以說除她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不過伴梅先生想的卻不是這個,而是妻子倚靠大樹吃果果的曼妙身姿,令他勾起了昔年的回憶,而南居夫人似乎也看出了相公的此刻的思緒,淡然道:“老頭子,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但人各有所想,不能事事按部就班。”
伴梅先生有點不甘心,長歎道:“你說得對,可惜呀可惜。”
南居夫人問道:“你所謂的可惜,不止是可惜你沒能成人之美吧?”
伴梅先生淡淡地道:“是啊,你明白的……有點想念風老前輩了。”
二老的幾句對話,隱隱道出了一段塵封在他們心底的曠世姻緣,短暫而美妙……當年遠洋之上,孤帆飄零,年輕的他們遭遇仇家暗算,命在旦夕,當時有一位同行的老前輩,見這對有情人麵臨著即將來臨的死亡,仍能泰然處之,雖然年齡、身份、地位差異極大,卻至死不渝,毫不介意隻剩幾個時辰的生命,心中感佩下便自告奮勇強作冰人,成就了他們二人的曠世姻緣。
當時南居夫人也一時因自卑之心,不願以身相許,所以她此刻自然明白慕冰的難言之隱,而且後來造化弄人,兩人的感情波折不斷,甚至一度瀕臨決裂的境地,更導致了夫妻生離的泣血悲劇……
時過境遷,二人如今成為神仙眷侶,當真是以無數的血淚、思念和執著所換得,而伴梅先生所謂的可惜,所指的正是沒能效仿先人,做這麼一回冰人。
他略有不甘,哂笑道:“那這樣!你們小倆口破鏡重圓,咱們找個地方喝兩杯慶祝一番,總可以了吧?少君,老夫很想念你燒的菜啊!嗬嗬……”
這個自是理所當然,祈慕二人和南居夫人也是一口應承。
山林蔥翠、鳥鳴猿啼,四人兩兩成雙、一前一後,一路向西。
祈慕二人完全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尤其是失而複得的感覺,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體會到他們此刻的心情,這對璧人相依相偎、信步而行,換了任何人是他們,都會希望眼前這條路不要有盡頭。
所以,祈少君原想不該往西,他擔憂司徒曼玲是否脫險,本想回洛陽城聚英莊再打探一番,可眼下他又如何開得了口?且還是當著慕冰的麵……何況,兩人當初鬧出誤會,數月來情牽兩地,追本溯源又是因為誰的出現?
祈少君歎付道:“罷了罷了!為她死過一次,總夠還她的情了,以後再為了她的事而糾纏不清,也不過徒增感傷。”
但盡管這般說服自己,他卻沒把擔憂藏在心裏,而是露在了臉上,伴梅先生轉身看了看這雙兒女,一見祈少君臉上微有愁雲,便即恍然,故作大聲道:“對了夫人,我們之前跟來的時候,好像看到司徒小子帶著一夥人,是吧?”
南居夫人接道:“哼,算你沒老眼昏花,他們當時不正帶著司徒丫頭在回洛陽城的路上?”
聽到這話,祈少君未動聲色,但臉上的愁雲登時消失無蹤……
慕冰道:“少君,你剛才說……那鍋燒糊的蛇羹,你真的全喝掉了?
祈少君道:“是啊,而且喝得一滴不剩。”
慕冰眼波如水,曼聲道:“燒糊了,很難喝的……”
為什麼?因為就在那一刻,祈少君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當一個女人肯為一個男人做那麼多事情的時候,那麼這個女人心裏一定有了那個男人,何況還是一個被世人稱作“絕情仙子”的女子。
所以祈少君笑道:“難喝也得喝,不過拉了兩天肚子罷了,沒什啥大不了!”
慕冰噗嗤一笑道:“那是對你的懲罰~~!”
祈少君道:“不過總算在桃源鄉嚐到了你的手藝,也感受到了你的心意。”
慕冰不禁道:“這麼說,你當時已經感覺到那個醜姑娘是我了?”
祈少君分析道:“當時不能完全肯定,但是呢……有情人之間會有某種微妙的聯係,而我研習烹調多年,也算得上有那麼一點境界,知道麼……飯菜之中的人情味最容易感受得到。”
慕冰不禁問道:“真有這樣的事?”
祈少君笑道:“我以前也不懂,但自從心裏有了你,突然就領悟到了!”
又是黃金般的沉默,慕冰嫣然不語、緩緩把頭靠向了祈少君的右肩,一個令她最有安全感的肩膀,他們越走越慢,走在前麵的奇俠夫婦則越走越遠……
慕冰道:“對了,洛陽那邊的事情已了卻,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祈少君沉吟道:“我要去無極門。”
慕冰沒有追問下去,因為她知道他一向極有分寸,因此不必多問什麼,自己隻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隻是……她擔心他的安危,她知道他心中牽掛的隻有兩件事:跟自己的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再者就是他身背的血海深仇,他此刻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已抱定了要和朝天宮周旋到底之心!
所以她非常擔心,朝天宮是何等可怕的對手,她絕不能失去這個支撐她生命的人,所以她還是那個決定
“反正,我的餘生多半也所剩無幾……好!少君,我一定會陪著你!倘若你有何不測,我說什麼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同樣的決心,但比起上次在杭州所下的絕對要堅定得多!
洛陽城聚英莊,參與壽宴的江湖同道們陸續拜別荊老爺子,啟程踏上歸途。
荊震倒負雙手、看著空蕩蕩的莊園,望著一片狼藉的酒席和堆得滿院如山的空酒壇,這是經曆了一番人潮洗禮之後,一切又都回複了原先平靜的場麵。
短短時日裏,這洛陽城發生了太多離奇和驚險的事故,而且似乎所有事故的根源,都聚集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他倒負著手、仰天深歎道:“世事當真如白雲蒼狗,聚散無常。”
司徒蒼穹歎道:“可不是,白天還在喝酒談心,幾個時辰後便成了仇敵。”
荊震問道:“那你究竟有何打算?”
司徒蒼穹道:“回無劍山莊……中秋之夜,風波亭等著他來。”
荊震道:“然後你就束手待斃?”
司徒蒼穹歎道:“束手待斃也好,拚死一搏也好,結果都一樣……欠下的債終究是要還的,我虧欠這個孩子太多了。”
荊震沉吟不語,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隻得扯開話題道:“令嬡沒事吧?”
“還好,就是受了點驚嚇……”最慶幸的還是司徒曼玲安然無恙。
不過昨夜,在那荒無人煙、殘垣斷壁的洛陽故城遺址的一口枯井下,司徒大小姐曾一度麵臨著人生最大的凶險!
祈少君猜得沒錯,風雷二人當時將她擒住,眼見如此絕色的少女,這兩個無良的卑鄙之徒豈會不動獸性?司徒曼玲當時的心理防線也險些崩毀,因為她無法再祈求她的少君哥出現,何況出現了又如何,上次麵對此二人便是九死一生,此次他再來,隻恐又是悲劇重演……
念及於此,她寧可祈少君不要出現,以免再一度承受錐心斷腸之痛。
求人不如求己,麵對風雷二人的淫威,她急智之下抽出翡翠玉劍,厲聲暴喝道:“你們再敢上前半步,我立時舉劍自戕、咬舌自盡!!!”
有道是:兩陣對峙,勇者勝!見到那雙美麗卻淩厲的眼眸,又見到水柔的嘴角上鮮血絲絲溢出,還有那緊握著的翡翠玉劍,風雷見軟硬偷襲皆無用,果然投鼠忌器起來,這兄弟二人本就是小人,心想司徒曼玲若是被逼死,司徒蒼穹便再無顧忌,非鐵了心與朝天宮鬥到底不可,而梟帝也勢必不會放過他們兄弟二人的玩忽職守,何況他們的主要目標是祈少君,時間緊迫,對手又詭計多端,還得利用司徒曼玲這個釣餌,以便引開祈少君的援助,令祈少君孤立無援,二人隻得收起色心,回到洛陽城追蹤祈少君,可到頭來卻被祈少君巧妙周旋,最終落得個雙雙慘敗、生死未卜的下場。
司徒曼玲穴道被製,十二個時辰內休想回複功力,更不敢貿然呼救,之前她又從風雷二人的對話得知,此次朝天宮精英盡出,都想獵祈少君的頭,回去領頭功,而且這兄弟倆野心不止於此,他們不甘心被人捷足先登,更不允許任何人更自己分享功勞,因此悄悄殺了好幾組同行,而且他們一旦得手,勢必會再回來帶走司徒曼玲,而且為了不讓司徒蒼穹他們輕易找到愛女,這才將她帶到這隱秘的枯井下,如意算盤最好的預計,便是將她和祈少君的人頭一起帶回朝天宮,這兩兄弟豈非奇功兩件?
“嘿嘿!還是大哥英明,咱們這就回城裏,可別被他們搶先了!”
“當然,別忘了隻有我們是那小子的克星,這次務必死要見屍!”
聽到這些,司徒曼玲憂心忡忡,惶恐心上人再劫難逃,拚死掙脫報信,可無奈功力未複又無法開聲,而且眼下洛陽城內外遍布朝天宮殺手,相比智勇雙全的少君哥,自己反倒危險得多,幾經掙紮後,唯有戰戰兢兢在廢墟枯井中蜷縮了一夜,此生最難熬的一夜……
直至曙色降臨,好不容易衝破啞穴,又聽到幾個熟悉的呼喊聲,她才頹然地鬆了一口氣,大聲呼救,奇跡般地躲過一劫,最後昏倒在父親懷中……她慶幸自己保住了性命和清白,但更多的是哀傷和失落,因為她心底裏最希望出現救她的那個人,早已影蹤渺無……
“他走了……這次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況且等他再次出現時,我們注定要兵戎相見……上天,你何以如此待我……”
窗台前,她淚眼茫然地凝注著天邊,而她所說的再也不會回來,隻怕也不單單是指人,而是從此天各一方。
屋外雖風和日暖,美人卻心涼如冰……
長江河畔,迷霧籠罩在江麵上,充滿著朦朧夜色的寧靜美,但在武林高手腦海中,卻又像是充滿著殺機的迷陣……
碼頭邊,一間漁家農舍裏燈火正柔和,又見其樂融融的氛圍,一家四口圍坐著吃著晚餐,伴梅南居二老和祈慕二人一路向西、晝伏夜行,以便逃過朝天宮的耳目,而今天黃昏到了長江邊,他們已花重資雇了一艘大船,明日便沿江西行前往蜀川拜訪無極門,今晚便破了一次例,打算好好地休息一晚上。
深夜裏,兩位老者奔波勞累,早已在裏屋經熟睡,祈慕二人則依偎在外間的一張床榻上秉燭夜談、親親我我……
祈少君背靠著牆,抱著慕冰綿軟的嬌軀,歎道:“先生和夫人隱遁多年何其閑散,而今為了我的事,累他們二老旅途勞頓,教我如何過意的去?”
慕冰依偎在溫暖的懷中悠悠道:“所以,你就多燒些好菜孝敬他們咯。”
祈少君一笑道:“冰冰,這麼些天了,也不跟我說說那天之後的事情。”
慕冰道:“鬧別扭的事情不堪回首,有什麼好提的。”
祈少君道:“這麼說就不對了,你和先生、夫人的事情,總有說法吧……老實說,你喬裝成那副醜模樣,是為了讓我和你保持距離,因為我一定想不到,愛美的你會扮成那樣子,可你瞞過了我一時,不見得永遠瞞得了,唯一讓我遲遲不敢肯定的,就是因為你一直以爹娘稱呼他們二老……不過現在想來,這道理其實也粗淺得很,我們與他們二老有緣,他們認個義女豈非美事一樁。”
慕冰嬌嗔道:“就知道什麼都瞞不過你。”她又道:“其實,是義父義母性子特異,不欲我告訴外人。”
祈少君麵色一沉道:“我是外人?”
慕冰嫣然道:“至少當時是,不過現在嘛……好吧,是這樣的……”
她娓娓道出了道出了這數月來的經曆……
緣份這種東西是很神奇的,當它來的時候,擋也擋不住。
數月前,緣份之手便拉著南居夫人的手,把她牽向了另一個自己慕冰。
南居夫人與夫君在深穀桃源鄉隱居三十幾年,一直都平靜度日,過著你耕我織、與世無爭的日子,原因正是因為年輕時經曆了太多的風刀霜劍,迫使他們都有隱居世外的念頭,多年來也鮮少在江湖中露麵,時而神龍偶現,如:圍剿太行十八寨、火燒紫青塢、劍滅西域七煞教等等。
有一日,南居夫人去集市上賣蔬菜,午時在飯館打尖時,偶爾聽幾位鏢師言道:最近江湖上新崛起了一位少年英雄,武功絕世、才智逆天更重情義,去年杭州論劍大會前夕,這少年為了替一個被江湖稱作絕情仙子的毒婦平反,單槍匹馬勇闖無劍山莊,麵對天下群豪之強勢,他挺身而出、仗劍護花,以正氣凜然之言盡誅天下人心,以其人之道連勝三十三場,連昆侖掌門都落得慘敗,後來更以重傷之軀力接武林盟主五招,仍不肯退縮半步……最終,他以必死之心打動了司徒盟主和滿場群豪,令絕情仙子多年冤屈得以昭雪。
幾位鏢師一邊侃侃而談,一邊不住稱道,自然也未發覺,他們講述的這番事跡,深深觸動了一旁的南居夫人的心脾,不過江湖傳言虛假太多,她便故作年老蹣跚、上前向幾位鏢師打聽,但那幾個鏢師見到的南居夫人,是個長相猥瑣的白發老太婆,根本不屑去理會她,卻未想到瞎了狗眼,得罪了最不該惹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