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孤雲也反問道:“你認為他還敢出現在你的麵前麼?”
祈少君冷笑道:“他當然敢,隻是必須在我快死的時候才敢。”
孫孤雲道:“不過即便是他,對這等隱秘之事也還不能完全肯定……直到昨晚你在白馬寺你親口道出。”
聽了這些,祈少君不由得掌心出汗,盡管他早就料到,自己會落入對方的掌控之中,但以他現在的武功,有人暗地裏跟蹤他卻能毫不被他發覺,可見是何等厲害之人,一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勢越發險峻,不禁寒氣足底生!
而且和剛才一樣,他也沒必要去問對方是如何掌握他的底細的,對方也不會告訴他,何況對於朝天宮和他自己來說獨孤大俠之子,這個理由已經足夠讓他從人世間消失了。
不過孫孤雲難得謙言道:“適才看你瞻仰獨孤大俠時的神情,連我也再無懷疑……想不到你竟是神州大俠之後,失敬了。”說完,他便抱拳輕輕一揖。
祈少君也未想到,目空一切的他也有謙恭的時候,回禮道:“不敢……敢問孫兄一句,你們究竟有何打算?”
孫孤雲緩緩喝下一杯茶,道:“三天前,你安然無恙的消息傳回朝天宮,尊主震怒不已,當即令人前往洛陽與當地人手聯合部署,務必要將你……”
“等等!你剛才說……當地人手?”祈少君切道。
孫孤雲道:“哼,劍客可不會多嘴……昨夜在白馬寺,你吐露自己是獨孤大俠之子的事,不出四個時辰就傳進了尊主的耳中,尊主前所未有的反應,暴怒下格斃了十六名侍衛,更命我們不惜一切代價,也決不讓你活著離開洛陽。”
一夜之間,消息就傳到了朝天宮、然後又立時部署計劃,跟蹤自己的高手幾乎未能察覺,祈少君不禁驚付朝天宮的可怕,還遠不止他此刻所料的,隻見他淺淺問道:“我是獨孤大俠之子這件事,就真的令梟帝如此害怕?”
孫孤雲道:“是不是害怕我不清楚,但他當時的神情我卻一清二楚。”
祈少君冷冷盯著對方道:“很好,但你們必須先清楚一件事想讓要我祈少君的命,勢必會付出慘痛的代價。”語聲之中帶著震懾心魄的氣勢!
孫孤雲依舊神情淡然,道:“比如說呢?”
祈少君道:“比如說你……你現在並不想殺我。”
孫孤雲眉頭微皺,道:“何以見得?”
祈少君道:“無情劍客要殺人,殺氣先至,可你現在沒有殺氣。”
孫孤雲承認這一點,又道:“說下去。”
祈少君道:“可我現在想殺你,而且我一定能做到。”
孫孤雲淡漠道:“我也沒見得你有殺氣。”
祈少君道:“因為我不是你……相反,我倒覺得自己是多情種子,是個拈花惹草的大混蛋,所以我要殺人時和你絕對不同,但更能成功!”
話音未落,隻見祈少君左手五指朝茶幾台麵輕輕一拂,隨之舉杯品茗……但剛拿起茶杯,隻聽“哐當~~!!乒呤乓啷……!”他們之間的那張茶幾突地一分為五,火爐、茶壺、杯碟隨之一陣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清脆得讓頭皮發麻,雖然輕描淡寫,卻當的是迅捷無倫,令人難以置信的一招!
伴唱歌姬的樂聲倏然而頓,滿麵驚詫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孫孤雲卻很清楚,他親眼看到祈少君的五根手指在那一瞬間幹了什麼!他早預料祈少君接下來必有所行動,卻萬萬不曾想到,全神守禦的自己,竟也會被這輕描淡寫又毫無征兆的一招震得心頭微顫……
他驚駭之下,暗付自己沒有想過下殺手,但祈少君卻想要殺他,而且這一招已經證明了他可以做到,設想這一招突如其來、根本無法防範的煞手,如果對準的不是茶幾而是他,那麼此刻的他會比這張茶幾慘得多!
茶館裏的夥計聞聲走入雅間,連忙上前收拾……
“哎!這……弟兄們!趕緊給客官收拾收拾!唉!豈有此理,原來是那家具商人是個奸商,什麼黃花梨木……這麼不牢靠!”
祈少君取出一錠金子,道:“他不是奸商,是我弄壞的。”
掌櫃和堂倌們不禁愕然……
孫孤雲默然了半晌,拿出銀子道:“不必再換茶幾了……結賬。”而後他緩緩起身道:“就當我欠你一條命,這次的事情我不再插手……不過,風雷二人除了兄弟情深之外,無異於市井無賴,他們聽說你沒死,早就恨得牙癢癢了;小心西門笑雨的蕭聲,但願你吉人天相……”
祈少君問道:“還有別的消息麼?”
孫孤雲冷哼道:“你這顆人頭是朝天宮的香餑餑,宮內上下人人都欲得之而後快……而且他們個個都非善類,必定會無所不用其極,等你先活著離開洛陽再說吧。”說完,他便揚長而去。
茶樓所有的人都目視著這位無情公子走出,如同在目送他離去一般,但他們的表情都十分的驚詫,似乎是在為他的離去而感到意外……
“茶博士!換一壺廬山雲霧,這花茶太淡了!”祈少君走進大堂喊道。
和孫孤雲亦敵亦友地談論了半天,他終於鬆了口氣,作為一個江湖後生,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從哪裏生出的氣勢,那股談笑之間操縱生死的氣勢!
至於茶道,本就是能讓人平心靜氣的優雅文化,他突然想到喝一杯自己最喜歡的茶,讓自己靜下心來,好好思慮一下接下來的路……
可事實偏偏不讓他靜心,因為孫孤雲走出茶樓的一刹那,茶樓之中滿堂的驚詫之意漸漸化為了絲絲殺意……事實上,適才祈少君步入茶樓,他之所以不肯脫鞋,還故意一反常態地跟守門人衝突,除了因為鄙視這強分三六九等之地,還有就是故意試探茶樓內的訝異氣氛。
而此刻他再無懷疑,環視大堂四周,發現在場連顧客堂倌掌櫃在內,共計有十八人,他微微搖首,訕笑道:“哼哼,想不到……橫行江湖多年,一向無所顧忌的‘十八血羅漢’,竟然也做起跑堂了?”
果真!此話一出,十八雙眼睛都射向了他、四周肅殺之氣驟然一、森森而起!祈少君神情淡然,實則周身戒備、左手上的龍吟劍連劍鞘都灌注真力,隻見他又訕笑道:“可惜,這白雨金茶樓是高朋雅士雲集之所,這裏的侍從也皆是儀態文雅,至於你們十八個人……嗬嗬,實在與這裏格格不入,是不?你們老大已經走了,若是覺得沒把握,那我也要走了……”
白雨金茶樓外豎著“今日包場”的牌子,雖無人進入,但茶樓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因為他們先是聽到裏麵傳出幾陣劇烈的暴喝,隨後又聽到刺人耳膜的拔劍之聲,然後就是尋常人覺得兩股發顫的慘呼聲,以及劇鬥時常發出的聲音,所有人都圍攏在茶樓外,誰都不敢踏進一步……
當日下午,六扇門的捕快在白雨金茶樓忙個不停,因為這百年老茶樓真正的老板及其親眷早已下落不明,茶樓大堂裏卻多出了十八具屍首,雖都身著貴客與茶樓夥計裝扮,但俱都來曆不明且身配兵刃,每具屍體上的衣服破損處,隻見又細又長、滴血不見的劍痕赫然於內!
江湖經驗頗豐的捕頭很清楚,是絕世劍客所為!
其中一名捕頭隻是稍稍摸了一下柱子上劍痕,隻見柱子陡然斜著斷塌!緊接著,茶樓內的所有的桌椅、木柱、布簾等,均是隨之一陣清脆的斷裂之聲,紛紛斷裂或從上掉下,最後大堂陣陣顫抖,轟然倒塌!
“快出去!!”總捕一聲喝令,飛掠而出!
若非他早已察覺異樣,隻怕所有捕快都將埋在瓦礫之下!
所有目擊茶樓塌方的人,都呆若木雞地僵立在現場許久,都未明白這百年茶樓這麼突然間天塌地陷了!而知道原因的那幾個捕快,則是冷汗涔涔而落,他們混跡江湖半生,何曾見過這等超凡的劍法!
據當地居民口供,先是聽到茶樓內幾聲慘呼和劇鬥之聲,聲音平息後,有個拿著劍的白衣少年伸了個懶腰、緩步走出,嘴裏還念叨著:“唉,自幼及長加起來也就十九個,今日一下子添了十八個……”
至於他為什麼伸懶腰?因為他不習慣中唐之前的席地而坐,但他總想著什麼事情都要學會去適應,就像現在自己周圍殺機四伏,他何嚐不應該好好去適應一下這種如履薄冰的江湖奸險。
夜深了,洛陽城裏開始彌漫起了濃霧。
按理說現在正值初夏,不太會有濃霧出現,但祈少君此刻所憂的卻不是天氣反常,而是天數無常,眼前越來越濃的霧霾,越發給人以一種迷幻之中帶著無限殺機的意味,誰知道冷不防這濃霧之中,隨時會突然閃出一道奪命的寒光來!
以祈少君最近的處境而言,有這樣的想法一點都不奇怪,但是他沒有回高升客棧休息,也沒去找兄弟朋友助陣,而是獨自一人踱步在夜闌人靜的大街上,在這之前不知道他又遭遇了多少次偷襲……
不知為何,一股強烈的預感在祈少君的心頭湧起!
究竟是天意難違,還是乾坤扭轉,就看今夜!
而且,他選擇了獨自麵對,因為他不欲牽連任何人,最重要的是,這是他自己的命運,因為他深深覺得,倘若命運真的嫉妒他的話,他能又躲到哪裏去?還不如靜下心來,從容應對方為上上之策!因為他就是堅信人定勝天,一心要憑自己的力量去開創命運的人!
不過,這次沒有劍光突襲,迎接他的是一陣清心魄悅的簫聲……
“簫聲……真是你麼……”他不禁囁喏了一句,風輕語的提醒和孫孤雲的叮囑就在不久前,更令他想起了兩年前竹林裏的回憶。
隻見濃霧之中,一個黑得發亮的身影從他眼前十丈處掠過!這個身影如此曼妙,身法卻奇詭如鬼魅,尤其在這濃霧之中更是極之隱秘,別說尋常之人,就連頗有根底的武林人士都絕難發現……
不過這次是祈少君,沒有什麼能躲得過他的耳目!
更有趣的是,他沒有像天下第一神捕那般一聲暴喝,而後急起直追,而是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反而從那身影掠過的反方向踱步而去……試問一個連天命都不信的人,又豈會甘心受人擺布?
他隻是不願受人擺布,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兩頭白馬前……白馬寺到了。
出家人四大皆空,而白馬寺也不愧為天下第一古刹,從來夜不閉戶,更顯佛門廣大,祈少君感歎之餘,信步走進大雄寶殿,柔和的長明燈光照耀下,大雄寶殿更顯的寶氣莊嚴……
祈少君在佛祖麵前動作利索地叩拜三下,他雖是不信天命之人,但是卻信仰宗教教義也敬重神佛,他讀過許多佛道兩家的經典,深知無論什麼宗教,其教義始終是導人向善的;他更相信,高高在上的神明們不是單單隻為了受世人敬仰而存在,但他們也絕不是為了人類的欲望而存在的,他們一定也希望人世間每天都能多一些美好的事物,神明們會給人以折磨和考驗,這些考驗有時會很殘忍,但隻要自己決不放棄……這就是祈少君一貫的信念!
所以他磕了頭,卻沒有許願……
“施主,敢問為何不許願?”一個慈祥的出家人的口吻。
這時,大殿後麵走出來一位身著灰袍、樣貌清秀的中年尼姑,祈少君並不意外,謙言道:“打擾了師太清修……師太何以見得晚輩沒有許願?也許我隻是在心中默禱了呢?”
灰袍尼姑道:“因為施主從進入寺院到三跪九叩,一切舉止都揮灑自如,眼眸之中神采照人,由此不難看得出,施主絕非依賴神明之人……而且你早已察覺貧尼的存在,更說明你心無執著。”
祈少君起身合十道:“想不到師太也是方外高人……不錯,晚輩今夜閑庭信步,不覺來到這佛門淨地,想來是與佛有緣,因此隻是來禮佛,別無他求。”
灰袍尼姑合十道:“善哉善哉,貧尼行走於碌碌塵世,見世人大都為一己私欲而求神拜佛,難得遇上像施主您這樣年輕輕輕,卻已能做到清心寡欲之人,若是出家修行,他日必得大果。”
祈少君笑道:“師太謬讚了,晚輩俗緣難斷、兒女情長,恐怕成不了佛。”
灰袍尼姑道:“無妨,隻要心中有佛,無論在家出家都是一樣,我佛門講求緣法,今日得遇施主也是緣法……貧尼慧玄,不知施主是否願聽禪偈一首?”
祈少君合十道:“請師太開釋……”
慧玄合十道:“為愛尋光之上鑽,不能透處幾多難。忽然撞著來時路,始覺平生被眼瞞。”這句禪偈一直流傳至今,後世之人從中受益者甚多。
而此刻,這禪偈更道破了祈少君的過去的遭遇與未來的艱辛……
因此,祈少君沉思半晌後,合十道:“多謝師太指點。”
正當此時,大殿外的屋頂上傳來一陣淒清幽幽的簫聲……
“果然,不追上去是對的!人家自己不也會找上門來?”祈少君仰首思付之餘,又對慧玄師太道:“師太,這裏很危險,您還是避一避吧!”
慧玄已經靜坐下來,緩緩道:“無妨,心頭空明,又何懼外魔入侵?”
祈少君道:“不過屋外的魔星是衝著晚輩而來,豈能連累師太?”
剛說到這裏,隻見原本平緩的簫聲突然變得鏗鏘……漸漸地,就覺得宛如有一股銷魂蝕骨的氣息飄散而來,又突然聚集成一線,硬生生地從他的耳中鑽入腦海、流遍全身,令他全身行動受阻、越發不能自已……
他眉頭漸皺,驚付道:“果然是你!”
但這還不足以製住他,他連忙轉身喊道:“師太!您……!”
回首一望,隻見慧玄師太安詳合十地靜坐著,絲毫不為所動,麵對如此淩厲的簫聲居然神色安詳,祈少君此刻斷定這位師太絕對是佛門神尼……
不過正值此刻,隻聽山門前有神魂蕩的笑聲和發狂的慘呼聲!
慧玄師太慈眉一抬,輕足飛掠就到了山門口,都沒看到她是怎麼起身的,最令人驚歎的是,她輕輕飛掠而出,隻覺周身一股無形的氣暈環抱,所過之處如撥雲撩霧,那攝魂的魔音登時如惡靈退散!
“這位師太好深厚的禪功!”祈少君驚歎之餘,隨即一掠趕上去。
山門口,隻見有四位過路的商販已幾近瘋狂,慧玄師太疾點四人穴道,袍袖輕輕一拂,四鼓柔和的勁風將四人鼓吹至山門外,隨後緩緩念起佛咒,為四人化解災厄……
片刻之後,待那四名商販醒來,喘聲道:“我等是附近的商販,每晚回家都要經過白馬寺,適才聽到寺中傳來簫聲,一時興起便聞聲進入探究,誰知剛走進山門就……就……”四人驚魂未定,此時又語塞、接著垂首慚色,顯然是對自己適才腦中出現的幻象羞於啟齒。
聽他們這麼一說,慧玄和祈少君也剛發覺,簫聲雖然悠揚不絕於耳,但其魔音波及的範圍僅隻在寺廟之中,對無形的氣勁和魔音這等四散而開的力量,竟然操控地如此細微、收發自如,這是何等的功力!
二人再朝山門裏望去,隻見白馬寺大殿前的廣場上,原本均勻飄散的濃霧已經不再平靜,在一陣陣移魂攝魄般的簫聲的催動下,那不再是濃霧……
放眼望去,直如迷幻蠱陣一般!重重蔓延整座佛門聖地……
祈少君暗付道:“比起兩年前,她更強了……”
隨後,她對慧玄師太道:“師太!勞煩您帶著幾位大叔離開此地,晚輩今夜要在佛祖麵前降魔服妖!”
慧玄師太道:“施主,此人不簡單,你一人能行?”
祈少君揮灑一笑道:“師太不是說過,心頭空明,又何懼外魔入侵?晚輩一生坦蕩,何懼邪魔外道!今夜承蒙師太指點,晚輩再次謝過!”
慧玄師太微笑道:“好,玄一道長的高足當真不可小覷……施主小心!”
祈少君心中一怔,道:“原來這位師太早知我的身份。”
慧玄微笑道:“無極天子俠名早已傳遍江湖,貧尼焉有不曉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