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心有時就是如此,認定了一個人和一份感情,便再也難以改變。
“別說她,連我也想說你沒良心!當日居然不辭而別!”大小姐悲恨之下忍不住脫口而出。
祈少君黯然道:“對不起……”他精神恍惚下,也不欲多做解釋,更不想跟對方說自己的處境越來越危險,免得多一個人憂心。
司徒曼玲氣惱了一下,又道:“我們好歹也是舊識,可是你當然沒看到,她剛才看到我來時的反應,寒暄話沒問候半句,劈頭就問我憑什麼來找你。”
他們有冬至比劍之約,可慕冰才懶得去理會這些,而司徒曼玲又豈是逆來順受之輩?見她冷言冷語,刁蠻之氣頓生,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當日在杭州悅來客棧,司徒曼玲來探望重傷昏迷的祈少君,祈少君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天兩人有沒有發生什麼,而這一次,你又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司徒曼玲又道:“你也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她和我糾纏了半天,說要我先過了她這一關才能和你比劍,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關心你?她和我比來比去,先是比了輕功、然後又比了柔功,對著我不依不饒。”
其實慕冰不依不饒,她也是想會會這個盟主千金到底有幾斤幾兩,隻不過她對世人尚且冷漠,對情敵的態度,想必更不會好到哪裏去。
司徒曼玲道:“我明知一定打不過她,也隻得硬著頭皮上。”
的確,慕冰的功力要遠高於她,但她畢竟身負絕技,輕柔之力又恰好是司徒曼玲的拿手好戲,所以前麵兩場比試,居然勉強比了個不相上下,但慕冰是否未盡全力,這就不好說了。
“後來她又說跟我再比定力,說好了天塌下來都不準動,否則就算輸。誰知偏偏在此刻,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幫詭異的無恥之徒,見了我們兩個就……”
說到這裏,她臉頰一紅、顯然是羞於啟齒,沒準她和慕冰為了比試,剛才還遭受了不少輕薄之罪……
祈少君回首見地上還有三具七煞教徒的屍體,俯身搜尋,搜出來一包藥粉……登時厲聲怒道:“神銷迷魂霧?!哼!無恥之徒,死有餘辜!”
這是七煞教獨門毒藥,隻需吸入體內一點,內功必定盡失,和寧香軟骨煙一樣,皆是江湖中人最不齒的行徑,隻因這兩種毒藥著了人類最大的弱點人不能不呼吸,當然這兩種毒物,施毒者亦不敢輕易施用,因為他自己也要呼吸,當今武林高手也有多種抵禦之法,因此隻有在對方完全不備之下才可采用。
司徒曼玲道:“當時我們也感到有一縷煙霧撲鼻而來,但我們因為都以龜息功入定,所以那群無賴也未曾注意,隻當我們都中了毒,或許還以為我們都被對方點中了穴道,是以紋絲不動,所以……”
但當時兩位絕色少女雖然紋絲不動、麵無表情,但是麵對著那幫無恥淫徒的肆意輕薄,兩女的眼波都如冒火一般,都在期盼對方先起身動手,收拾了那幫天殺的混球,可偏偏誰都不肯輸……
不過慕冰終究是輸了……她雖封了嗅覺、聞不到,但憤怒的眼波陡然望見灶台上熱騰騰的蒸汽,登時臉色大變、長身一掠飛到了灶台前!
可惜為時已晚,辛辛苦苦做成的一鍋蛇羹已經糊掉了,這是她這些日子的心血,更是她對心中唯一重要之人的一番心意……
“你們……是否已經……成親了?”司徒曼玲麵頰微紅,支吾道。
祈少君不禁愕然道:“你在胡說什麼,怎麼可能?”
聽到此言,司徒曼玲如釋重負一般,解釋道:“我來的時候,她正目不轉睛地朝著穀口方向,那種含情脈脈、焦慮的眼神……我真的不想承認……那真是賢惠的妻子每日在家門口遙望丈夫歸來的那種神情。我知道你一定待她很好,而她……她也一定是個好姑娘……”她事後都不敢相信,自己會如此評價一個對她總是懷著敵意的人。
她越發不知所謂,但卻都是由衷之言;而慕冰為什麼遙望著穀口,因為她滿心期盼著祈少君回來時看到這一切,看到他情見於色的微笑,也多麼期盼著他喝下這蛇羹時,對自己真誠的讚揚,甚至於……趁著他高興,她會上前靠進他的懷中,告訴他如果他不嫌棄自己的話,今晚可以將自己的……也給了他……
回想上次來訪,若心不但太不了解她,而且也太小覷她了……不錯,她是個倔強冷作之人,但也絕對是個敢愛敢恨之人,她才不屑讓別人為她搭鵲橋,她會用自己的方式去爭取愛情。
可是現在,一切本已水到渠成的美夢,就在這一瞬間……破滅了!
可惜的就是祈少君沒能看到,當時慕冰垂首麵對著那鍋燒糊的蛇羹,看著自己的一片心意被毀時,那副心如死灰、眼波潤濕的神情,別說是她,無論是誰見到此情此景、感受到那股惆悵,都會無法自控。
所以她先是驚詫、再是失落、而後又是心碎……那麼膽敢讓絕情仙子心碎的人,他能還有命麼?所以最後就是……暴怒!
她暴怒之下,自然是先對著那群無恥之徒猛下重手,而司徒曼玲眼見勝負已分,也是一齊出手,幾下兔起鵲落,十數名不速之客,三個被一招斃命,其餘的也無一全身而退,老實說對於活下來的而言,真的應該感謝上蒼!
而後,慕冰自然是恨透了間接導致這一切的司徒曼玲,正逢祈少君此刻回到石屋前,眼見慕冰語聲森冷地瞪視著司徒曼玲,他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豈不知慕冰性情大變時的可怕,自然擔心司徒曼玲,以致言行失當,可慕冰呢,盡管司徒曼玲間接惹了禍,還不顧分寸地挺劍刺她的臉,但她也隻是對她下了一招虛招、何曾真有心傷害她?
司徒曼玲喃喃道:“可想而知,慕姐姐現在有多傷心……”
一聽此言,祈少君頓感自己的胃酸在翻滾,慕冰適才的“無情無義”此刻在他看來,實則是對他的一片深情,若是無情,她根本不屑理睬自己。
“像她這樣的女子,麵對那樣的屈辱和輕薄,可以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可偏偏為了跟你有關的事情,居然如此地緊張、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輸贏。”
司徒曼玲說到這裏,早已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和慕冰早已成了情敵的關係,而今眼見祈慕二人鬧翻,她應該高興這是趁虛而入的良機,但是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同為女人,又因為自己喜歡的男子偏偏不解伊人的一片心意,即使她驕縱的千金脾氣,卻對慕冰非但沒有敵視之意,反而有同病相憐之感,所以適才劈頭便罵祈少君是冷血無情大笨蛋。
司徒曼玲幽歎道:“你對女人的了解還真是少得可憐。”
祈少君頹然道:“你想說什麼……”
司徒曼玲恨聲道:“說什麼?難道你還看不出她對你一往情深!”
祈少君渾身轟然劇震:“什麼?!一往情深?!”
司徒曼玲道:“是的,她非常的……愛你……!”語聲黯然失落。
兩句簡單的話語,就如兩陣雷鳴、震得祈少君耳邊嗡嗡作響、久久不絕,他整個人搖晃了幾下,癱倒在涼亭的階梯上……這兩句話,若是換了在一年半以前聽到,他會覺得這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估計會連肺都笑出來,可是現在,這個“笑話”非但一點也不好笑,而且如此淒楚,因為它帶給他的除了震撼之外,還有甜蜜、苦澀,以及……深深的自責!
然此事原也怨不得他,所謂人無完人、他也不是完美的。天性使然,加上幼時的生活環境所限,他對於男女之事始終十分得懵懂和茫然,但要說他對慕冰沒有感覺,那也是天大的笑話,他或許在慕冰喜歡上他之前便喜歡上了對方,杭州一行的點點滴滴都是最好的證明,隻是……麵對著這個如火如冰的女子,麵對她超出常規的雙重人格,加上兩人年歲的差距……試問他一個弱冠少年,如何敢去偈越?邂逅那晚,慕冰突然間的人格驟變,無意間踏碎了他心中甚至還未萌發的情芽,因此,他畏懼這種感覺,所以每次他觸及到了一點愛情的邊際,潛意識下就會回避,他也不斷告誡自己,隻是把對方當成姐姐和密友,一生好好照顧慕冰便已足夠,人家是天上的仙女,自己又算什麼……
直到此時此刻,聽司徒曼玲說了那麼多,他終於恍然大悟,徹底扯開心中的結,他全都明白了!為什麼慕冰對於“曼玲”的昵稱,總是耿耿於懷,那天在客棧會這般氣恨;為什麼慕冰漠視世間,唯有在他麵前才會露出原先的自己;為什麼她會為自己流淚?為什麼連若心跟自己依依不舍,她都會如此不耐?
因為她吃醋了!她就差沒去慶幸水瑤死得早,而若心現在也有了歸屬!
還有其他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個原因她心中深愛著自己!何況以她那種脾氣,自然見不得自己跟別的女孩子含情相對,她剛才對司徒曼玲這般,又豈是僅僅是為了一鍋蛇羹而已。
想到這裏,祈少君仰天長歎……
“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現在他終於明白了,見到她拋下自己、離去時的傷心和失落,這就是愛的感覺!
他突然仰天悲憤,恨付道:
“祈少君!人人道你聰明絕世,其實你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他淒然憤恨之下,轉身大步走到灶台,端起那鍋燒糊的羹湯、倒進碗內,然後舉起一飲而盡,其實羹湯已經燒糊、根本無法下咽,但祈少君雖心亂如麻,可是他自己認定,這晚羹湯中包含了慕冰對她莫大的深情厚意,所以就算是穿腸毒藥,他也要喝得一滴不剩,這樣才能夠補償對方。
司徒曼玲在一旁全看在眼裏,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欣慰還是惆悵。
祈少君忍著苦澀喝完蛇羹,還因為嗆到、咳了好幾下,他扒著灶台、喝得滿臉都是殘羹……
司徒曼玲上前,急切道:“我說你……你還不快去把她追回來?她剛才那樣做,不過是跟你賭氣,其實她現在心裏麵不知多難受呢!”
言畢,她也轉身準備離開……
祈少君道:“你要走了?”
司徒曼玲幽歎道:“看你剛才那一招,我們沒有再比劍的必要了。”
祈少君道:“那請你……等一下,好麼?”
司徒曼玲何嚐不想讓祈少君留住她,這輕輕一喊可比疾言喝令都有用,隻聽她嫣然一笑,溫言道:“有什麼事?你應該快去把慕姐姐找回來才對。”
祈少君唯唯諾諾道:“你兩次遠道而來,我都沒好好招待你……”
司徒曼玲笑容一斂,嗔道:“你!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婆婆媽媽!還是我去把她拉回來吧!那幫家夥都是無恥之輩,萬一慕姐姐不留神……”
她話音未落,纖腰一扭、朝慕冰離開的方向飛掠而去……
祈少君拭淨嘴臉,追上道:“那這樣,我們一起去找!”
司徒曼玲沉吟了一下,道:“好!我們一起去找……畢竟,慕姐姐是因為我才生氣走了,我有義務要幫你把她找回來!”
祈少君欣喜道:“好!我知道你也是個熱心腸的好姑娘!”
這句誇獎,令司徒曼玲又是雙頰通紅,嬌羞道:“好啦!快走吧!”
其實祈少君聰明一世,偏偏連犯糊塗,他也不想想,讓這麼個絕色少女跟她一起去找,就是找到慕冰,以她的性子又哪裏肯回來,隻怕更躲得遠遠地!
而且他二人悄然走出洞口,巡視一番,慕冰早就芳蹤不在。
司徒曼玲道:“人呢,這麼快就不見了?”
祈少君道:“他們之中還有受重傷的,看來這群人手底下還是有兩手的。”
司徒曼玲道:“我一直奇怪這裏如此隱秘,這群人究竟怎麼尋來的?”
祈少君問道:“剛才聽你的敘述,這群人是在你之後入穀的?”
司徒曼玲道:“是的。”她接著猛然一驚,詫道:“這麼說,是我……”
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司徒曼玲成了引路蜂!
他們邊走,邊在沒徑荒草中找尋著……
祈少君道:“他們之中有雷虎莊的門徒,有了那幾條千中選一的獵犬,加上你身上那麼濃鬱的鳶尾花香,便是嗅覺靈敏的武林高手都不難尋跡了。”
女子身上一般都帶有體香,歸功於平日沐浴打扮的點點積累,司徒曼玲雖自幼性格趨向於男子,但終究少不了女子們的喜好,方才有今日的英雌之氣,如鳶鳥尾的鳶尾花,與放飛自我的她相得益彰,紫色鳶尾更是她所衷愛,但喜愛不過出於自我,如今聽到心上人誇讚誇讚她香,那就非同一般了。
隻是眼下情勢非常,本該嬌羞微笑的她卻再也笑不出來……
“都是我太疏忽大意,被人跟蹤了還不知道。”她羞愧道
祈少君道:“別往心裏去,這也是陰差陽錯,就算他們發現了你,又何以肯定你一定就是來找尋閑卿穀的入口的呢……不對!”
司徒曼玲一怔道:“怎麼不對?”
祈少君沉沉道:“假如有人知曉你我的關係,而派人長期盯住你,一路跟蹤你來……這倒不無可能,而且剛才我聽這群人的口音,似乎有江浙方言。”
司徒曼玲眼波一瞪,微詫道:“誰有那麼大的勢力?”
祈少君道:“我剛才已抓到了點眉目,那群人言道是奉了‘尊主’之命來閑卿穀探路的,他們是七煞教和雷虎莊的,但龍雲非和雷虎莊莊主錕剛,這兩人再狂傲,我斷定他們也還不敢如此自居。”
司徒曼玲道:“那他們所說的尊主是……”她低聲言道:“朝天宮?”
祈少君額首道:“這是最大的可能,七煞教有餘孽尚存,多半是跟雷虎莊一起投靠了朝天宮,今天這群人是被派來毒害我和冰冰的。”
司徒曼玲心頭一顫,失聲道:“朝天宮要殺你?為什麼?”
她深知朝天宮是武林第一魔宮,人人談虎色變,這魔宮現在居然要殺她心愛之人,她豈能不心驚肉跳,於是忙追問對方。待祈少君簡略說出了原因,司徒曼玲更是芳心大亂,半晌說不出話來。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這群朝天宮的爪牙原本已經部署好了計劃,隻待司徒曼玲引他們入穀,便可以神銷迷魂霧一網打盡……但誰也沒料到,他們此舉最主要的消滅對象祈少君竟然遲遲未歸。
“唉,真是造化弄人……倘若我不耽擱這麼一天,實在吉凶難料;可現在雖有驚無險,卻……”卻和慕冰鬧出了天大的誤會,他不禁哽住了下文。
雷虎莊和七煞教的爪牙躲在石屋附近苦侯未果,卻看到前庭內,兩個絕色女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最後還定住不動,美人實在美絕天人,美得令他們鬼迷心竅、把任務拋在了一邊,施放神銷迷魂霧欲得絕色美人而後快,可是誰也沒想到兩位美人非但未被止住而且毫發無損,怒極之下祭出煞手!
祈少君道:“冰冰一定是把他們引到隱秘的地方去了,他們一定求之不得。”
司徒曼玲道:“那這群毛賊豈非……”
祈少君淡淡道:“你自己說的,他們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閑卿穀下落被暴露,別說是她,縱然換了是我,也絕不會容這些惡賊活著。”
司徒曼玲道:“何況那群人都是詭異奸詐之輩,死了活該!”
祈少君道:“不錯,可是……”
可是現在慕冰突然不見了,祈少君心中湧起了無比的焦慮和不安,如果說過去他是因為少不更事,隻是純粹的關心和體貼,又或者是因為心中的正義感和責任感的話,那麼現在他終於可以完全確定了,其實他心中根本就愛著對方!
慕冰心恨祈少君偏袒司徒曼玲,但其實她蕙質蘭心,完全可以反過來想,當時若是她和司徒曼玲的情景互換一下,祈少君不也一樣會出手相救?
而對於祈少君,慕冰往昔的聲名,以及她乖戾的一麵和處世待人的方法,還有那如火如冰的性子,固然是祈少君不敢直視她愛意的主要原因,可是她自己又何嚐沒有責任呢,尤其是這次的不明所以。
愛……就是這麼一種折磨人的東西,因為有了愛、同時也有了誤會,愛的越深、誤會也就越深……
有道是關心則亂,何以彼此就不能多一些理解?
“冰冰!你在哪裏呀!”
祈少君眼望著深山空穀、蒼茫小徑,他嘴上雖未這麼喊,然心中卻失聲大喊了不知道多少回,可惜伊人已經失去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