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內微瀾聳動愈加廣布,氣氛也漸為凝重……
僵持著……
“無垠!不得無禮!還不過來見過司徒盟主!”一聲如洪鍾般的厲喝。
“祈少俠、慕姑娘……姬某教子無方,失禮了。”又是一聲謙恭之言,原來是與司徒蒼穹寒暄半天的城主姬叔昊,他見愛子不顧場合與他人互生嫌隙,當著全天下武林豪傑之麵實在有失體統,故而出言喝阻,並向祈慕二人致歉。
父威之下,姬無垠隻得斂起肅殺之氣,悻悻向父親走去。
大堂內登時一陣舒然,是虛驚一場後的鬆懈,還是未能坐山觀虎鬥的失落,應該都有一些吧。
酒席間,司徒蒼穹要讓祈少君做主家席,但祈少君自知之明、萬萬不能和那些武林頂尖領袖們平起平坐,更不想令眾多武林後生對他更生妒意,連忙躬身謙言推辭,但司徒蒼穹似乎對這位少年奇才頗為看重,還是讓他坐在了當眼處,和他的掌上明珠司徒曼玲坐在了一起。
“少君哥!來……坐這裏,慕姐姐你也坐!”司徒曼玲不愧是武林千金,大場合下,行止落落大方,絕無尋常千金小姐的扭捏作態。
同桌的還有幾位峨嵋女弟子,一個個笑逐顏開、竊竊私語,私下裏談的自然也是他,日前她們互相八卦,早想接觸一下心中的王子,此刻豈不喜出望外?連忙一個個敬酒斟酒,殷勤不斷,而祈少君回禮之餘環顧酒席,看到這一席就他一個男子,實令他甚感尷尬,暗付道:“這司徒盟主是故意整我來著!”
所以他一邊苦笑回應一些人“嘴上喊大哥、腰裏掏家夥”般的招呼,一邊望著不遠處古月軒那一席的空座,欲隨時溜過去,此外,他心中還略有遺憾,他的鐵哥昨日遇上那個翠衫姐姐後,便消失無蹤了;還有一件抱憾之事,就是這一次趕赴論劍大會,他本想拜會丐幫史上最年輕的幫主、祈長老之前一力引薦的無忌神童,但聽祈長老說道,他們這位少年幫主因有要事無法到訪,隻得委托最近的大仁分舵前來向盟主致歉,令祈少君興味索然。
今日是論劍大會正式開幕,各路英豪們不敢過於放縱酒興,因此酒席間少了幾分豪興,但也多了幾分對當今盟主的尊崇。
左邊坐著司徒曼玲、右邊坐著慕冰,祈少君坐在兩位絕色少女中間,覺得還真不是一般地不自在,但不知為何,心裏卻也隱隱存著幾分瑟,這原因自然不難猜;而兩位絕色少女也是神情尷尬,特別當其中一位和祈少君交談時,另一位的眼波忍不住會湊上去,祈少君一向不喜張揚,可此情此景,眾多武林後生不對他心生妒意才怪!真所謂“人在紅粉,身不由己”,雖然不可同台而論,但他倒是隱隱體會到,慕冰多年的冤屈究竟是怎麼來的……
但他自問無愧於心,因此也無視於各種不善的目光,而且他也未曾忘記自己那晚言語過重,借著酒席間向天下英豪舉杯致歉、深深一揖!
酒宴過後,司徒蒼穹昂然立於廣場擂台上,神采軒昂、浩氣英風!實令在場千百群豪們心中凜然、無不折服!
“天下英雄,萬眾歸心!今日,承蒙諸位武林同道、江湖朋友們不辭辛勞、萬裏赴會,駕臨我無劍山莊參加本屆論劍大會,使本屆論劍大會華蓋雲集、盛況空前,司徒某在此謝過!”
群豪們或是呼喝響應、或是額首躬身表示謝意。
司徒蒼穹又道:“此次論劍大會的規矩和以往相同,會期十日!有請天下德才兼備的有誌青年上台互相切磋、互為增進,但凡勝出者,皆可得獲無劍山莊鑄造之兵器一件,望今後執此兵器懲惡揚善、造福世間,揚武林尚武正德之風,亦不負我無劍山莊一番期許!”
一番提氣宣言、聲震八方,不愧為當今盟主的威嚴氣度!
在群豪們的高聲呼應下,論劍大會正式開始!
擂台上刀劍相擊、刀光劍影,劍光霍霍、刀氣破空,掌風強悍、拳勁虎虎,接下來這十天內,這擂台之上集聚的鬥氣恐怕久久都不會消散……
不過,可惜呀可惜……由於兩日前的晚上,有一位白衣如雪的少年,在這擂台上上演了一場精彩的仗劍護花,更以彼之道力挫群雄,令天下英雄歎為觀止,相較之下,今日的論劍大會比武,群豪們看著擂台上的比鬥,盡管呼聲掌聲依舊不斷,但各自的心中總有些興味索然。
不過這已經不再重要,因為少數知情者均知,這論劍大會隻是幌子,所以他們很快就悄然離開了廣場……
山莊後庭一座白蓮池中央,有一座地基架空,九曲廊橋連通池岸的水榭,名喚“文軒榭”,乃是盟主的書房。
盟主不愧為盟主,連書房亦布置得十分清新雅致,司徒蒼穹文武兼修,文軒榭內文房四寶無一不備,龍涎香幽幽飄散四周,掛在牆上的刀劍無一不是稀世珍品,看得祈少君眼前一亮。
司徒蒼穹見他這般,笑道:“祈賢侄若有喜歡的,盡管拿去。”
能得司徒盟主連番抬愛,祈少君實在受寵若驚,但他自知之明,隻得衝謙帶笑道:“晚輩已有佩劍傍身,前輩好意唯有心領了。”
龍吟劍乃武林神兵,司徒蒼穹自是知曉,微笑回應便不再多言,卻不知少年人話中有話,他話中之意是早在去年春時姑蘇廟會,他就已得到了無劍山莊鑄造的兵器,而且比起現在陳列在前庭的那些明晃晃的兵器,他懷中的那把其價值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因為那是山莊的貴千金親手所鑄的,相較之下,其餘那些焉有能入他慧眼的?而且比起這些冷兵器,最令入他眼眸的,倒是書桌上尚未寫完的詩詞……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他依詞念道。
司徒蒼穹上前問道:“賢侄,不知對老夫拙作有何真知灼見?”
祈少君品評道:“筆鋒灑脫卻不失雄健,隨性揮毫又不乏蒼勁,比起嶽王爺的原作來可謂別有一番意蘊,我猜前輩是酒醉之下即興揮毫吧?”
司徒蒼穹大笑道:“賢侄真乃老夫知音!不過,老夫一介江湖武人,又怎敢奢望嶽王爺之項背,獻醜啦。”
這時,澄澈大師、玄玄子道長、軒轅城主、古月軒和慕冰陸續入內。
司徒蒼穹道:“祈賢侄,今次論劍大會群豪雲集,不知你有何感想?”
祈少君道:“不瞞大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八個字便道破玄機。
澄澈單掌合十,微笑道:“善哉善哉。”
司徒蒼穹大笑道:“好好好!賢侄韜光養晦,頗有我無劍山莊之風,單憑這一點,你我便是同道中人!我也不把你當外人,當晚那一戰,我從你身上看到了武林中最難能的任俠之氣,持本心為任,伴是非行俠,那晚其實是你在幫我,而我不過順水人情,實則是在幫我自己。”
祈少君心想也對,當時為慕姑娘平反,無論是否出自這位盟主的本意,都是勢在必行,自己的一番慷慨激昂之言,加上後來的逆天絕技,從根本上蕩滌了沉積於武林多年的汙穢之氣,到後來他重傷之下力抗盟主,這等頑強剛毅和俠骨柔情,深深地震撼了群豪們的魂魄,都紛紛幡然醒悟,就如同一場好戲已經演到了高潮段,司徒蒼穹的約戰和允諾,不過是順勢為這場戲來一場圓滿的落幕;設想當時,倘若他第五招擊斃祈少君,結果會如何?他會如何?慕冰會如何?整個武林又會如何?
這之中的利害關竅,祈少君思索片刻便不敢再往下想,而司徒蒼穹當時沉默許久,深諳人情世故的他,想必當時心念瞬轉間便已通透。
“回想當時,當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此刻他也不禁暗付道。
想到這裏,一旁的軒轅城主姬叔昊慨歎道:“好!好一個任俠之氣!祈少俠天縱英才自不用說,但老夫最欣賞你的卻不是這個,而是你的人品,那晚一戰你心懷仁慈、以德報怨,重傷不退半步,這等大仁大義的胸襟,老夫從頭到尾盡數看在眼內,今日又見你為人謙恭、處事幹練,年輕一輩中難出其右,唉……反觀犬子,他要是有你一半的謙恭低調就好了,唉……”這軒轅城主雖連聲慨歎,但祈少君望在眼內,感受到的卻是父愛如山的情懷,哪怕是被打罵一頓,對他這個遺腹子而言亦是可遇而不可求,於是勸慰道:“姬前輩謬讚了,晚輩覺得令郎雖有些恃才傲物,但也不失為至情至性之人,之前與他單獨會晤,我發覺他心懷惠澤蒼生之宏願,這份悲天憫人的情懷實令晚輩自歎不如,隻要這份堅定在,相信有朝一日,他定能了解您的苦心,也必有一番作為。”
姬叔昊微愕道:“哦,是麼?”
祈少君不語,心中在自我嘲諷:“好像連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但姬叔昊聽到這勸慰,姬叔昊稍稍釋懷,道:“唉,但願如你所言。”
祈少君道:“說來慚愧,可能是晚輩自幼山中長大之故,雖覺外麵花花世界好,但始終覺得塵世虛名是執念,倒不如隱逸山林還樂得逍遙自在,連我自己都這般想,回想起來,那晚我又有什麼資格去批評天下英雄,何況眾人之中,如姬少城主這般心係蒼生的也大有人在。”
玄玄子道:“少俠切勿妄自菲薄,你能這麼說,就足以說明你也絕非苟且偷安之人,隻是尚需一番曆練。你當晚的那番沛然之言,正是一根上好的鞭子,這跟鞭子抽跑了中原武林的不潔之氣,抽醒了沉睡已久的民族大義,老道雖是方外之人,卻也由衷感佩呀。”
澄澈接口道:“老衲亦有同感,祈施主這根降魔鞭,還抽醒了中原武林群雄的敵愾之氣,但同時……也驚醒了禍亂世間的魔障。”說到後麵一句,澄澈慈祥的麵容也隨之一斂。
此言一出,眾人不禁皺眉垂首,心中隱憂油然而生。
祈少君道:“各位前輩,你們的心意晚輩明白,不過,朝天宮雖與我勢不兩立,但晚輩斷不會做不智之舉,今後必會三思而後行。”
古月軒插口道:“盟主,那日在迎風酒樓,我和祈弟以及鐵大哥已談論過此事,倒是那銅麵人夜間突然出現,實在令人隱憂。”
司徒蒼穹沉吟了一下,沉沉道:“嗯,朝天宮行事詭異狠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而祈賢侄你宅心仁厚,老夫也頗為擔心你的安危。”
慕冰這麼一聽,倒是心有所感,暗付道:“朝天宮是武林正道的噩夢,少君若是真的要跟他們對抗,還是和他一起回閑卿穀的好,至少這段時日還能安心跟他在一起,不管他是否對我……”
祈少君道:“不瞞前輩,晚輩正打算……”
司徒蒼穹立刻切口:“哎!祈賢侄!”
祈少君一怔,但便即恍然、明白了長輩深意;司徒蒼穹微笑一下道:“賢侄心懷坦蕩,當真是難得。不過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切記不要隨意向任何人表露心跡,此乃江湖生存之道。”
祈少君躬身道:“晚輩恭聆教誨!”
司徒蒼穹握著他的手,溫言道:“賢侄……不知為何,每次看著你,就像看著我當年的一位故友,令我倍感親切。”
聞此言,祈少君眉目微顫,已然猜到對方所提究竟何人,但為了不涉足更多的是非,故而並不追問;而司徒蒼穹隻當他已銘記了自己的教誨,又道:“武林昏聵多年、人心渙散,而今出了你這樣一位英雄少年,實乃武林之大幸,老夫和在場的幾位前輩都對你寄望頗深,望你日後多多保重。”
祈少君起身道:“前輩,勞煩替我向令嬡告個別,晚輩這便啟程了。”
司徒蒼穹額首,又道:“對了,朝天宮行事奇詭,沒準你已被他們盯上,既然你打算繼續隱遁,為保萬無一失,讓老夫幫你擺個迷魂陣。”
杭州城北門,隻見四輛無劍山莊的馬車,先後往不同的方向揚蹄疾馳,然後隻見又一輛馬車,不緊不慢地朝著東北方向絕塵而去……
官道不遠處的樹叢裏,幾雙陰森森的眼睛一直盯著……
“告知舵主,就說點子已經離開無劍山莊!是殺、還是留?”
果不其然!少年英俠雲起杭州的同時,令人戰栗的殺機也隨風而至!想不到杭州一行,成就了一個人,也讓那個人從此萬劫不複!
他又該如何應對今後的重重磨難?
杭州西子茶樓雅間,祈少君正手握荷葉杯,曬然地喝著西湖龍井,還對慕冰和古月軒悠然道:“怎麼應對還不簡單?咱們在杭州城再多呆幾天,然後再大搖大擺地出城!”
慕冰輕哼道:“就知道你詭計多端。”
祈少君笑道:“對手可是朝天宮~~縱然有司徒盟主相助,我們還是得有自己的打算,不能什麼都聽之任之。”
古月軒探問道:“聽你這話,你似乎不太相信司徒盟主。”
祈少君正色道:“這正是他老人家的諄諄教誨,要我別輕信他人,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自己,江湖險詐的確不得不防……其實若是以我本心,我寧可選擇真誠待人。”
古月軒沉凝一瞬,道:“愚兄冒昧問一句,你對我又是如何想的?”
祈少君正色道:“古兄與我一見如故、誌向相同,危難之時毫不離棄,無劍山莊試酒捍衛,更幾番施以援手,足見古兄是正人君子,你是小弟杭州一行最大的收獲,小弟信得過你。”
古月軒沒有回答,但見他眼光流轉、舉杯相邀,心中感動不言而喻。
無劍山莊的後庭,有一座清新雅致的庭院水榭,門前剛換了新的匾額,上麵寫著娟秀的字跡念君小築。
紫衣華服的司徒大小姐正倚著欄杆,仰天幽歎著……
“知道麼……我一直沒給這座水榭起名字,現在我叫它‘念君小築’,還是我親筆題的,可你都沒能來看一眼,就悄悄離開了……”
“看來,我今後真的要在這裏遙相思念,以寄我心中深情了……”
“我對你如此,可你怎麼就這麼不告而別了呢……”
“是啊……你現在身邊有了她……”
“那我……我到底該怎麼做呢……”
“忘了你……?不,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她獨坐蓮池畔悵然若失,心中的那個人走了,就好像帶走了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