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連續不斷得騰挪身形步法、先後擺了數十個攻守架勢,但兩人均是一招未發,因為這正是一招擊出,必見生死的高手一瞬間!因此招雖未發,但實則兩人在短短半盞茶時已經拚鬥了數十招,就好比說真正的弈棋高手對弈,是根本不需要棋盤和棋子的,真正的棋局早已了然於胸!
所以此刻二人的每一次騰挪、每一招劍勢,都在不斷地揣摩……
“很好!來!”
祈少君一聲暴喝、合身飛掠,漫天銀色的劍光暴閃而出!
銅麵人冷哼一聲:“可惜……”隨之一劍遞出,真力灌滿劍身!
絢麗無比的寒光一閃!雙劍交擊之聲一陣!兩條人影交錯一掠!這是間不容發的生死一瞬!隻見昏暗的大殿裏那一瞬間閃出了耀眼的光芒,但隨即昏暗,一切又都歸於沉寂……
祈少君的手已空空如也;而銅麵人的劍已然收回鞘中……勝負可知。
“知道自己敗在哪了?”銅麵人語聲雖冷、亦頗有失望之意,畢竟習武之人無論善惡,均以此生能有勁敵為樂,勁敵雖戰敗,自亦覺孤單。
“但我是敗給了自己……”祈少君一句話便道破了敗因,心中之驚駭以難以想象,他是何等智慧,適才那一瞬間下,他就已經明白了敗因。
“我輸了……待我回去跟她道個別,之後聽憑處置。”他淒然一笑道。
“嗬嗬,倒是個情深義重之人……唉!”銅麵人沒有殺他。
為何沒殺他?祈少君知道似乎原因,又似乎不知道……
等他回過神時,慕古二人已在他身側、而銅麵人早已不知去向。
“我失去了在無劍山莊時的冷靜,我本應以靜製動、伺機而動,可後來卻貿然急攻……我不是輸在武功上,而是輸給了自己的心……”
一時之間被仇恨蒙蔽了心,如此冷靜沉穩的他,亦不免著魔一瞬,拋卻了自己的準則。心亂,則戰心必亂!他輸給了自己!
仇恨,是何等可敬又可怕的東西!
慕冰麵色一沉道:“這麼說,你還是不顧傷勢,強行運功和他力拚一招?”
祈少君黯然額首,道:“隻需一招定勝負,我自不用顧忌那麼多,憑我手中龍吟劍,我自問有能力將他一招致命,可是……”
慕冰厲聲道:“可是?!是啊,可是你怎麼還活著?!”
祈少君未感到驚愕,似乎早就猜到對方有此反應,隻見慕冰春蔥一張、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恨聲道:“你為什麼不去死呢?!你剛才說過什麼?又答應過我什麼?!你說我是你最重要的人,那你知不知道,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啊!為什麼騙我,你要是真的死了,叫我孤苦伶仃的怎麼辦?!”
聽著她這番情真意切的嘶喝,一雙晶瑩的美眸中飽含了憤怒、幽怨和關切的情緒,祈少君越發覺得內疚,隻得道:“對不起……冰冰……”
慕冰泣聲嘶喝道:“你這大騙子,我恨死你!!!”氣憤之下揮拳捶擊,但旋又住手,心知他身受重傷,但滿腔情切何以宣泄?隻見她語聲嗚咽、香肩酥胸急促起伏,隻想大哭一場,祈少君木立原地沉默著,彼此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形容,但誰也離不開對方卻是事實。
古月軒不願看這等情感癡纏的場麵,搖了搖首、搖扇緩步走出神殿。
“唉,情之一物,真是一把雙刃劍,但願我此生不要為情字所苦。”
古月軒自幼於一個冰寒徹骨的環境下,練就了一身絕世武功,更從那環境下練就了一份與環境相匹配的堅韌,他一直覺得,心堅,便不會為情字所苦,但人生無常,誰能想到日後這位正人君子會不會改變初衷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夜已深沉、屋外蟲聲唧唧。
祈少君似乎已從絕望中回複過來,他輕搭著慕冰的香肩幹笑道:“冰冰,看在我過去從沒求過你,也沒讓你失望的份上,你就原諒我一次好不?”
慕冰似乎也已宣泄完畢,嬌靨上清淚未幹,一雙淒楚的眼波瞪視著她,還是恨恨的神情,但她又怎會不原諒他,道:“你剛才真的跟銅麵鬼說……要回來跟我道別,然後再……”
祈少君道:“那當然,我答應過你要活著回來的。”
慕冰譏諷道:“回來跟我說‘保重’,然後再去領死?”
祈少君苦笑無奈,轉首一望,見古月軒又緩緩走入正殿,問道:“祈弟,那個銅麵人,你可知道是什麼來頭?”
祈少君搖首道:“當年,隻在歸處滅門那晚見過他一次,他當時從山寨大堂走出,然後狂笑一聲、飛掠而去……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躲在石後,以他這等武功,怎麼可能發覺不了,這一次,卻又留下我這條性命……唉,我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看來要知道真相,我得先弄明白他是誰。”
古月軒道:“我記得你提過一個戴白色麵具的黑衣劍客……你覺得,這個銅麵人和前者是否為同一人?”
祈少君搖首道:“這個我也想過,絕不會是同一人,因為兩人的氣場和劍法路數無一相同,這銅麵人雖然武功卓絕,但單論劍法的話,那個黑衣劍客的劍法更似非人間所有,不過可以肯定一點他們都是朝天宮的人。”
古月軒沉吟思索道:“不錯,這朝天宮當真是詭異至極……祈弟,他們這麼快就找上了你,且不論這次他們為何放過你,但對你而言卻是敲響了警鍾,你今後要加倍小心了。”
見對方眼神懇切,祈少君回想之前有一刻,他還懷疑古月軒心懷不善,此刻想來心中實覺慚愧,抱拳道:“多謝古兄關心,小弟知道該怎麼做了。”他又對慕冰道:“冰冰,明天參加完論劍大會後,我想回閑卿穀繼續勤練武功。”
慕冰抬起冷冷的眼波、一言不發的凝視著她,這個時而溫情如水、時而冰寒如霜的女子的內心究竟是如何,祈少君自問過去尚能看透,可是最近,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看不透了……為什麼會對她感到迷茫了呢?難道是因為情之一物,令當局者迷了麼?
隻聽慕冰冷冷道:“那你要我做什麼?”
看著另一個她時不時地出現,那冷若冰霜的眼波,仍能令祈少君渾身打個哆嗦,隻見他支吾道:“我……當然是帶你一起回去咯?”
慕冰任性道:“那如果我說,我還沒玩夠,不想回去呢?
不想回去的話,祈少君斷不能一意孤行,拋下她一人不管,可是眼下他四周殺機已至,倘若繼續陪著她四處漂泊,隻會連累她,所以他帶她回隱秘的閑卿穀繼續韜光養晦,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心中既定,他怎麼都得說服對方,道:“冰冰,我知道你還在為剛才事耿耿於懷……我答應你,等我把武功練好,完全有能力保護你之後,我一定再陪你雲遊天下,那時你想去哪裏我都陪著你。”
聽到此言,慕冰眼波一動,道:“真的?你沒再騙我?”
祈少君苦笑道:“我不敢再騙你了。”
慕冰凝注了他半晌,展顏一笑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全聽你的。”
古月軒出生世家,極善於打圓場,哂笑道:“祈弟,這樣好了……你們若是要回閑卿穀,勢必要經過蘇州,姑蘇之美自不用我多說,若蒙不棄,愚兄願隨你們同行,一來正好順路,二來慕姑娘也可以在我玲瓏山莊盤桓數日,古某也可一盡地主之誼,不知你們二位意下如何?”
祈少君覺得此提議甚好,而且突然想起了要帶若心姐妹脫離苦海;而慕冰心想還能在姑蘇城遊玩一番,自然更無異議,於是三人就此敲定此事。
翌日上午,祈少君備了厚禮,攜慕冰來到無劍山莊參加論劍大會。
慕冰不再是一襲白衣,而是換上了一身淡黃的俠女裝束,清麗無倫之餘又回複了幾分江湖女子的氣質,更重要的是,有色彩的衣衫,就像是她原本蒼白的生命裏開始有了色彩、有了生機,同時也將她左胸的粉玫瑰刺青也遮掩了起來,這一小小的遮掩,也永遠遮蓋了她不幸的過往,記得她一直是個目空一切、放任自如的人,但不知什麼時候,她開始認識到了自己背負冤屈,除了世人不善的外界因素,還有一個重要的自身原因正是她的目空一切和放任自如。
失而複得的東西何等寶貴,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有深切的體會,所以她要珍惜祈少君豁出性命為她爭回的一切,她開始以含蓄和矜持,來保住這失而複得的一切,更以嶄新的麵貌出現在江湖同道的眼前。
大門前,一見是祈少君前來拜莊,管家司徒信親自躬身請進莊內。
無劍山莊原為名劍山莊,成名於武林兩百餘年,除了富甲一方和驚人的武功藝業之外,還有一點就是莊內所鑄造的兵器薄甲,無一不為江湖中人夢寐以求,所以長年以來,前往拜求兵器之人絡繹不絕,“名劍”二字當之無愧。
司徒蒼穹當選武林盟主之後,深諳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之道,將“名劍”改為“無劍”,其用意甚為明顯,處事低調之餘更升道之境界。
然而,盡管他用意誠善,卻反而正對江湖中人的那點脾性,對無劍山莊和他的謙遜更為崇敬和神往,拜求兵器之人不減反增。
於是司徒盟主便每隔三年,便在無劍山莊召開論劍大會,並將山莊內所鑄造之兵器饋贈予在擂台上比武獲勝並德才兼備的武林後生,借此鼓勵江湖後生發奮圖強,也揚我中原武林尚武正德之風!
事實上,這類江湖正道所操辦的論劍大會,早在千年前就有人奉行,無劍山莊亦不過效仿先人們的善舉,如今在這亂世之秋,這論劍大會更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團結武林,驅逐韃虜!
然而身在江湖,果然是不由自主。
祈少君生性與人為善,此次雖說是為佳人平反,但日前一役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武林人士,此次為了緩和關係,經由古月軒提點,掌握了不少武林前輩們的喜好,不惜花了大把銀子、連夜另備了一些薄禮,贈予各大門派的先賢,各派長者們無不稱讚他年少英雄且德才兼備,但反之,同樣也有人暗戳他阿諛奉承、拉攏人心,更令人不快的是,昨日剛到訪的一些名門後生聽說了他的事跡,不是不相信便是少年心性激起,紛紛要找他切磋較量,實則叫囂挑釁,而少女們則是對這美少年秋波不斷;至於慕冰,少年們一見她的絕世姿容,立時神魂蕩,少女們見了更是妒意橫生。
果不其然……
“在下軒轅城少城主姬無垠!幸會,少年英雄祈少俠!”
氣宇軒昂的錦衣少年,領著幾位隨從及好友大步進莊,向祈少君拘禮,但名為拘禮,實則語氣倨傲、眉目間更是目空一切。
一道出此名,大堂內頓起微瀾,然後便有人竊竊私語……
“原來是和無劍山莊齊名、以鑄劍聞名於世的軒轅城的少城主!”
“據傳,上古軒轅皇帝取首山之銅鑄造軒轅劍,據說這軒轅城姬氏一族,便是軒轅氏正統後裔,這位少城主更是前無古人的鑄劍奇才!”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與無劍山莊隻怕是麵和心不合。”
“是啊,同以鑄造兵器名震武林,明爭暗鬥自不在少數,來者不善呐。”
“可是,這少城主怎地先把矛頭對準了祈少俠呢?”
“也是樹大招風的緣故唄……唉,這江湖啊……”
祈少君則無意周圍之言,見這位少城主一身貴氣,又見他身後的幾位隨行之人無論男女皆氣宇不凡,心想絕非虛張聲勢之輩,便謙恭一揖道:“原來是西域武林雄主軒轅城姬少城主,久仰。”
姬無垠朗聲道:“久仰的是我!可惜呀可惜~~路上遇上一些小麻煩,耽擱了腳程,未及一睹祈少俠那晚單槍匹馬挑戰中原武林、力戰昆侖掌門之神武,可惜呀可惜!”此語看似誇讚,但語聲中滿含不屑,更暗藏雙重挑撥之意。
祈少君哪會不明了,又是一揖道:“少城主謬讚了,當晚祈某多承各位前輩手下留情,方能有此僥幸,又何來神武之說?倒是少城主路上可還順利?”
姬無垠不屑道:“哼,區區江湖肖小,本少爺怎會放在眼內?隻是因此錯過了如此難得的好戲,心中實在遺憾!”
祈少君衝謙道:“還請少城主切勿再提此事,在下一江湖末學後進,焉能比得上少城主這等年少有為的曠世奇才,今後該多向少城主看齊才是。”
姬無垠笑道:“祈少俠客氣了!在下是真心仰慕,正值論劍大會之機,欲與閣下擂台之上切磋一番,也好一睹祈少俠是否當真如傳言的那般,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心中則訕笑道:“哼,我的道可不是你能還的!”
一旁的慕冰則暗付道:“好小子!明知少君傷重,還如此咄咄逼人!”
祈少君陡覺身側寒氣漸重,心知美人已按耐不住,傳神道:“別衝動!你剛得平反,萬萬不可再生枝節!”
慕冰見他傳神,悄悄斂起怒意,展顏一笑,悠怨道:“唉~可惜呀可惜~~我都覺得可惜,原本倒真能一睹到當世兩大少年英才切磋,無奈舍弟有傷在身,少城主您縱是贏了,也不過圖個勝之不武的汙名罷了,要不……就讓賤妾陪少城主切磋一番?”
姬無垠見此絕色麗人,但隻是微微一愕,問道:“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慕冰道:“賤妾姓慕,賤名不足掛尊齒,江湖諢號更羞於一提,可少城主就大不同了,大名鼎鼎的神策君姬無垠,曠世英才、身配神兵,賤妾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可惜呀可惜,賤妾多年來身負冤屈、困居山林,一直無緣識荊,今日有緣相見,還望少城主能予以成全!相信少城主神兵在手,絕不會連我這麼個弱女子也勝不了的!”
短短數語尤勝刀劍,先是明哲保身、護住自己和祈少君,再是暗指對方趁人之危、徒靠兵刃之利,圖虛名於武林,更暗指姬無垠此人實是中看不中用,而那句“可惜呀可惜”更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而姬無垠絕頂聰慧,豈會聽不出這詞鋒?劍眉一皺怒意頓生!他隨身並未攜帶兵刃,但此刻右手緩緩向後腰一掩,似乎正要祭出利器,要知軒轅城的兵器何等威名,祈慕二人登時警覺,慕冰也緩步朝祈少君身前走了半步,護住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