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忽然傳來低微的步履聲,他連忙轉眼望去。
隻見村後走出一個婷婷蟀少女,長得麵目秀麗,皮膚白皙。她那雙星眼流露出時異的神情,望著網中的人。
皇甫維萬萬想不到來人竟是個少女,不由得劍眉一皺,怒聲道:“喂,你怎的用魚網對付人?”
那少女仔細地打量他。但一來有魚網隔住,二來皇甫維是倒吊在空中,三來他頭發鬆亂,滿頭滿麵都是人漬。所以根本看不出真麵目。
她聳聳肩,自言自語地說聲奇怪,便轉易欲走。
皇甫維連忙道:“姑娘清留玉步……”這一回他的聲音之中,不敢帶出氣一點怒意。
那少女果然停步,扭頭望住他,道:“尊駕前據後恭;令人齒冷……”
皇甫維忍氣吞聲;道:“姑娘盡管嘲諷,區區身陷網羅,自然無法可施。但姑娘何故與區區過不去?這原因總可以賠告吧?”
那少女麵上神情不喜不怒,道:“等會自然有人會告訴你……”
皇甫維道:“既然如此,區區隻好耐心等候。隻不知下網之人,是否就是姑娘?”
她輾然一笑,道:“是又怎樣?莫非想問清楚了,日後好向我報仇麼?”
皇甫維隻大笑數聲,並不置答。
那少女似是測不透地大獎之意,反而不肯就此走開,索性轉回來道:“你笑什麼?”
皇甫線不瞅不睬,心中卻忖想道:“我皇甫維不是泛泛之輩,能夠與我作對之人,無一不是當今武林高人,你這丫頭那值得我出手報複……”
那少女見他不答,又繼續追問,連間數聲之後,皇甫維道:“你一個女兒家何必多管閑事?”
他這句話本來沒有什麼別的含意,更談不上侮辱。可是那少女卻忽然峨嵋倒堅,唉聲道:“笑話,我們女兒家就隻該躲在圈閣繡房之中麼?怪不得你專門作踐女人,原來你心中根本不把女孩子當作一個人看待,隻認為是一樣物件,厭了就丟……”
皇甫維訝異地望住她,道:“姑娘怎又血口噴人,你可知道區區姓甚名誰?”
“我當然知道啦!你就是皇甫維,對不對?”
皇甫維道:“這樣說來,果真是吳家二老他們托你守候著我上岸的了?”
那少女冷笑道:‘你愛怎樣想都行,我不妨再告訴你,從今以後,你別想糟蹋任何女孩子了!”
皇甫維心中氣不過,冷笑一聲,道:“到底你聽了什麼傳說,在此胡亂含血噴人?”
那少女道:“你問得好,若單是江湖傳說,我也未必盡信,可是喬姊姊身受其慘,難道還是假的麼?”
皇甫維愣一下,道:“誰?喬詩頻麼?”
她點點頭,麵上泛起仇恨之色。
他不覺歎一口氣,暗自忖道:“我本來向喬姑娘師父化心大師說過要娶她為妻,可是目下我縱然把心中真情告訴她,她定然認為我是處此情勢之下才這麼說,決不肯相信……”
那少女冷冷道:“我這就去告訴喬姊姊說,你已經遭難身死,好教她死了這條心,你不反對吧?”
皇甫維道:“我反對也沒用,隨便你吧!”
那少女轉身走去,快要轉人樹後之時,忽然再度停步,回頭道:“我想起來啦,你最好給我一樣東西,她才會相信!”
皇甫維道:“你要什麼?眼睛?耳朵?還是手指頭?”
那少女轉回來,道:“隨便那一件都行,隻要她認得出確實是你的……”
皇甫維道:“若果一定要她認得出,那就隻有我項上這顆六陽魁首,你動手割下來就是了!”
她冷笑一聲,道:“一顆頭顱可駭不住我,但把喬姊姊嚇壞的話,你就真是死有餘辜……”她一邊說,一邊舉目瞧看吊住魚網那條繩索,大有動手解下之意。
另一棵樹後突然出現一個少年,相貌甚是雄壯。此刻赤裸著上身,露出筋肉凸突的胸臂。
他一躍出來,大聲道:“師妹不可把他放下……”
她似乎早已知道另外有人,所以毫無驚訝之色,道:“為什麼?要是不把他解下來,怎能擔出他身上之物?”
那少年道:“這廝雖然身陷羅網,但一身武功仍在,剛才差一點就拉不上來。若果此網不是特製之物,網腳安裝有無數小鉤,能夠自動附合的話,早就被他掙脫……”
那少女躊躇道:“那怎麼辦呢?”
少年想了一下,道:“師妹你上去把繩索解開,丟落河中,我到水底把他身上之物都掏出來給位便妥當了!”
少女笑道:“好主意,你在水底可以給他吃點苦頭,替我出一口氣……”
少年微笑道:“他這個樣子受的活罪已不小啦,現在快點動手吧!”
皇甫維一直暗暗冷笑,這刻卻忽然發覺這個雄壯少年的胸懷甚是磊落光明,竟不肯在水中對自己加以折辱。頓的觀感大變;心念轉處,開口朗聲道:“我皇甫維明人不做暗事,有句話先向你們講明。”
那少年道:“你有什麼話?”少女道:“別理他。”
皇甫維道:“聽不聽由你,我卻不得不說,那就是一會兒若是有人受傷致死,可不能怪我心黑手辣。我為了脫困束生,隻好盡力掙紮!”
雄壯少年洪誌聲大笑道:“你盡管掙紮,在水中我雲龍決不怕你!”
皇甫維冷嘿一聲,道:“你年紀尚輕,閱曆來豐,哪裏知道身具上乘武功之人,能夠用全身任何部位震傷敵人!我水性雖然遠遜於你,但隻要身體相觸,你就將修斃當場。這話信不信由你……”
話聲未歇,他已經運功聚力,調集雙腳之上,先是一腳把魚網撐寬,接著另一腳疾然踢出。“呼”地一響,腳尖上發出的內家真力把一丈以外的一根樹枝展斷,飛落下一陣葉雨。
他這一下顯示出功力組高,簡直出乎那少年和少女想像之外,因此證明了他的話並無虛假。
少女伸一伸舌頭,道:“真了不起,他可沒有騙人,但我卻拿不到他身上的物件了……”
少年道:“我看還是先回去稟告師父,師妹以為如何?”皇甫維這時才曉得他們的師父尚未知悉此事,不由得萌生希望,腦筋迅速轉動,尋思脫身之計。
少女道:“不,等我先把喬姊姊的癡心打消,再去稟告我爹,不然的話,我爹一到此地,那時就再也無法拿他身上的東西了!”
皇甫維想來想去,無計可施,隻好死心認栽,當下接口道:“你要什麼盡管來拿便是,我答應不向你們動手!”
少女笑道:“想不到你是個大丈夫氣概的人……”
那少年已經躍上樹去,動手解繩,把皇甫維蕩到岸上才放手。接著躍落岸上,手法迅快地摘開那麵魚網,皇甫維鑽出來,挺身長長吸一口氣。
他們都定睛望著這個名震天下的公子,隻見他麵目俊秀,年紀甚輕,一舉一動,都具有一種震懾人心的氣度。
皇甫維嘲道:“想不到連三公也無奈我何的人,卻被你們困在此地……”他把濕流湧的頭甩向後麵,露出寬闊飽滿的天庭,更顯得神采照人,俊美之極。
少女看得呆了一呆,片刻才道:“你當真不逃走吧?”
皇甫維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豈有反複之理,你們要什麼東西拿去好了。”
少女秀眉一聳,道:“為什麼你要那樣對付喬姊姊呢?假如不是那樣的話……”
皇甫維軒眉一笑,道:“說也沒用,反正這~回我決難逃出吳家二老等人掌握,姑娘如果能使喬姑娘對我死心,也是好事!”
少年雲龍道:“師妹你隨便拿一樣東西吧,可要快一點,別讓師父發覺,我們都吃不消!”
皇甫維道:“令師是哪一位?”
雲龍道:“家師就是東海一蛟江肅,我這位師妹便是師父愛女江波……”
皇甫維道:“原來是昔年東海名家,怪不得獨擅水底功夫。我想請問江姑娘一件事,不知江姑娘是否允予賜複?”
江波道:“什麼事呀?”
皇甫維道:“江姑娘幾時與喬詩頻認識的?她視下在什麼地方?”
江波道:“我也是最近才識得她的,她在前半個月來到此地探訪姑母,我們這兒是淮陰地麵的臨泉鎮,她有個表妹張瓊與我甚是要好,因此我也認識了喬姊姊,不久便因全都練過武功,談得投契,才曉得她實在是因相思成病,終日慪悅之故,才被她的父母們送到此地,換一換~環境。她曾向我打聽你的事情,由此泄露了她心底秘密!現下她就住在這樹林後麵宅院內一幢小樓上,當然她不曉得你最近的行蹤,更想不到你現在竟在此地,離她隻有咫尺之隔……”
雲龍等她話聲稍歇,便插口道:“師妹快點辦事,我猜師父快要出來巡看啦!”
江波向皇甫維解釋道:“吳家二老昨夜三更時到我家裏,請我父親代為注意,如果發現你的蹤跡,便派人通知他們!我爹他當時就親自守候在那邊上遊,直到破曉時才命雲師兄接著守候。我爹回去休息了這一陣,可能馬上就要出來查看……”
皇甫維道:“那麼你當真要快點才行,免得令尊知悉……”
江波道:“你可有什麼信物?”
皇甫維搖搖頭,忽然微笑道:“我想到一個方法,那就是你去告訴喬詩頻說,我已經死在她師父化心大師手下,目前化心大師還被困在星公冷央的天星塢中,若果她被心池聖女救出,喬詩頗能夠再見到她師父,自會明白一切……”
江波道:“到那時候化心大師若是說沒有這回事,豈不是……”她忽然如有所悟,接著道:“難道你和化心大師已經有了某種默契?你可是答應娶喬姊姊為妻?”
皇甫維點頭道:“早先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所以沒有說出來。找這次從天星塢進了出來,為的就是要向她說明此事,不過我還有別的更要緊的事必須先辦……”
江波趔趄一下,突然道:“師哥,我們把皇甫公子暗暗放了好麼?”
雲龍吃一驚,道:“不要亂講,師父聽見的話,我們都吃不消!”
江波道:“你和我都不講,爹爹怎會知道?”
雲龍臉色大變,凜然這:“我們做了這事,就變成不忠不孝的人,還有什麼顏麵活在世上?”
皇甫維肅然起敬,道:“雲兄弟之言有理,江姑娘一番美意,區區心領就是……”
他眸子一轉,忽然舉起手指按在唇上,低噓一聲,道:“有人來了,別亂說話……”
轉眼間兩丈外有人道:“龍兒何在?”聲音雖是蒼老,但內力充沛,顯然是武林好手。
雲龍大聲應道:“是師父麼?徒兒在此……”
話聲米歇,一道人影從林中疾射出來,掠到他們麵前。卻是個身量高瘦,麵貌嚴峻的六旬老人。
老人目光有如兩道冷電在皇甫維麵上掃過,立即道:“這一位是誰?”
雲龍和江波都向老人行禮,江波搶著道:“爹,他就是皇甫公子了。”
皇甫維微笑點頭,道:“尊駕可是名震武林的水上名家東海一蛟江肅麼?區區正是你想找的皇甫維!”
江肅雙眉一聳,突然冷笑道:“朋友真的是皇甫公子麼?老朽似乎難以置信!”
皇甫維道:“區區泅上岸時,被令徒以特製魚網網住,無法脫身,後來與令高足講明絕不逃走,才蒙令徒摘開魚網!你如不來,令徒就要帶我去見你了……”
江肅似乎沒有想到這麼容易就擒住皇甫維,不禁喜泛眉梢,道:“原來如此,老朽昨夜蒙吳家二老重托,目下隻好委屈公子移駕寒舍……”
皇甫維朗聲道:“區區絕不逃走的諾言,僅僅對令徒令媛有效,貪生怕死,原是人情之常,想來諸位定然不會見怪……”
東海一蛟江肅何等老練,~聽口氣不對,立刻搶步衝上,左手抽拿,右手掃劈,迅疾發招。
皇甫維身形急旋開去,快速電閃,他借急旋之勢,直向雲龍身上撞去。
雲龍大喝一聲,雙拳齊出,皇甫維心念一動,腳下步法一變,隻見他巧妙地從雙拳中間了出來,撞向江波身上。
江肅怒喝道:“你此舉乃是自尋死路,可怨海裏老朽心黑手辣……”喝聲中人隨掌走,疾向皇甫維撲去。
皇甫維向江波撞去之際,本就沒有打算當真撞上,僅是借上把江肅誘開,好向雲龍再度進迫。他早先從雲龍猛烈拳風之中,已試出他膂力雖強,但功力有限,因此以他一身精絕內功再度撞上之際,硬挨他幾舉,必定有機可乘。
誰知事情大出意料之外.原來那江波竟然沒有閃避.杏眼圓睜.揚掌猛劈。
皇甫維是何等人物,這一刹那之間,已經感到江波這一掌看上去雖然凶猛,其實卻是虛張聲勢,這等情形,分明是暗中有意相助。
當正念頭一變,仍然向江波身上撞去。“砰”地一響,他胸口已中了江波一掌。但是皇甫維卻借力族身,修然回轉,以倒縛在身後的雙手向她抓去。
江波一掌把對方打得旋了一轉,芳心中駭了一跳,忽然間皇甫維的後背已迫到胸前,底下十指箕張,一下抓住她左手腕脈。頓時感到全身麻痹,動彈不得。這一來她又暗暗欣喜,卻鎮眉經額,裝出疼痛難禁的神情。
皇甫維虎目一睜,感光四射,厲聲道:“江肅住手,不然的話,哼,你的女兒首先慘死在我手底……”
江肅原本已撲到五尺之內,呼嘯掌風也壓到皇甫維身上,聞言據可勒住去勢,麵寒如冰。
皇甫維接著道:“我皇甫維平生光明磊落,雖然麵對三公他們那等強仇大敵,仍然敢與他們一拚。但像目前的情形之下,無論如何都不服氣!”他聲調鎂鋁,理直氣壯地說話,倒叫那正派名家東海一統江肅無法出手。
皇甫維冷笑道:“區區要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我雖是雙手被縛,難以施展武功,但一身功力猶存,單論腳程,你未必追得上我。故此如果你一意孤行,區區為勢所迫,隻好先下煞手,傷了令媛,再設法逃走。假使你追不上我,那時連一點氣也沒處可出,這後果你仔細考慮考慮好了……”
江市麵色鐵青,沉吟忖思,皇甫維內心十分緊張地等待著,這一下如果駭不倒他的話,那就隻好認栽。隻因江波她乃是有意相助,勢難當真向她下手。同時事實上雙手倒縛在背後,影響奔走速度,定必無法逃掉。
江波輕輕呻吟一聲,似是十分痛苦。
雲龍突然縱到江肅身前,雙膝跪下,道:“師父,把皇甫公子放了吧!”
江肅眉頭一皺,喝道:“胡說!”
雲龍急急道:“若果師父執意不肯放人,那就等徒兒上前代替師妹,你老再下手不遲。”
江肅又喝道:“更是胡說。”
皇甫維微微一笑,退,“區區隻要弄死一個夠本,換了雲龍也是~樣;老實說我真不想對女孩子動手。”
江市冷笑一聲,道:“你最近在江湖上作踐了好多清白女兒,還在此處假仁假義。”
皇甫維道:“那是別的人冒我的名,故意作惡,以便惹起武林公憤。這話信不信由你。”
江肅目光閃動,暗暗自忖道:“這是甫維相貌英俊,舉止下薩,看來是個豪邁磊落之人,再者他剛才答允過龍兒他們不逃,果真沒有逃走,可知是個守信重諾之人。因此他的話有幾分可信……”
皇甫維內心十分焦急,卻又力持鎮靜,一點也不流露出來。
但他縱然有心放走皇甫維,救回愛女,可是以他在武林中的身份名望,這話卻說不出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