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低聲道:“我試一試運功調氣,你們且安心等待!”他特別向呂東青點頭微笑,然後閉上眼睛。
大約過了頓飯工夫,老人睜開眼睛,沉重地道:“維兒的丹藥雖是神奇無比,但隻能救回我一條殘命……”
皇甫維萬分失望地道:“那麼義父你又像從前一樣,是不是?”
老人立刻輕鬆地笑一下,道:“不,以前我纏綿床底,難得有一日能夠起床,但以後我卻能比常人更為康健有力地奔走。不過我的一身武功,似難恢複!而且,也許耐心苦修之下,可以恢複也說不定!”他望一望呂東青,又微笑道:“我二十年來都不曾與外人接觸,呂兄可說是第一位!”
呂東青長道:“小可能夠見到大爺,當真死而無憾,還望大爺以後直稱小可的名字!”
皇甫孤道:“你們第一次進室之時,我曾竭盡餘力,叫喚維兒名字,這石棺經我特別設計,有透氣的小管直通那邊角落……”
皇甫維道:“我再三說聽到義父的叫聲,可是聲音似是從室頂四周傳過來,使我不敢相信直真是義父的聲音,原來是透氣管的關係。”
老人從棺中出來,隨手關住棺蓋,矯健地在石室中走了一圈,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還能夠隨意走動,人生當真變幻莫測,維兒作這一趟踏入江湖,經過詳情可說一說……”
皇甫維隨即扼要地把一切經過都說了出來,呂東青偶爾也插嘴補充一兩句,說完之後,“一皇”掠一下滿頭白發,冷冷笑道:“哼,舒濤他們三人居然也敢查問金牌來曆,當年我真不該心存憫念,以致下手太輕,以目下的情形看來,他們定然又恢複了七八成功力。維兒你把那麵金牌給了中州一劍許伯英,輾轉落在舒濤他們手中,若然被他們發覺免死金牌之內的秘密,那就不堪設想啦!”
皇甫維訝道:“那麵金牌之內還有什麼秘密?”
老人道:“那麵金牌之內,暗藏得自少林寺的‘意形大法’一卷。在少林寺七十二種絕藝之中,獨獨這意形大法最是奧妙高深,若然舒濤他們得去,三人合力同參,功力將大有增進,那時雖然心池聖女複出,亦無法製服這三人!”
呂東青駭了一跳,忍不住插嘴道:“這如何是好?若然連聖女也製服不了三公,武林又是一場浩劫……”
“一皇”望他一眼,溫和地道:“我知你在情急之下,衝口說出這些話。不過我不會怪責你,雖然第一你話中之意,指我是當年武林浩劫的禍首,第二你暗示聖女她武功比我高強……”
江南孤客呂東青感到十分不好意思,耳朵都紅了。皇甫孤又緩緩道:“沒有關係,對於第一點來說,我自家也深悔昔年惡孽,關於第二點,我老實告訴你們,心池聖女其實贏不了我,我們曾經三度劇戰,都是我在最後給她麵子,故意逃走,而她知道我是讓她……”
他停頓一下,似是因想陳年舊事,麵上流露出溫柔懷念的光輝。
石室之中,隻有老人堅實的聲音響著,他道:“那是因為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深深愛上了她。可是,當時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一次交手我到了兩千招之後,本來大有機會出辣手殺死她,但我卻不知如何不忍下手,兩人又戰了數百招,我便躍出圈外,逕自走開。她也明白再戰下去不能勝我……
“第二次相逢,地點在西方的大草原上,那一次她挾著這柄白色的聖劍研創出另套專克我剛猛劍路的招數。我和她由旭初起,鬥到黃昏,我使的隻是一支柔軟的樹枝,純粹以柔軟的到路應付她的聖劍。這天晚上,恰好是草原上的一個大節日,我提議暫時停戰,一同去觀賞盛會,那兒有歌唱、跳舞、年輕的小夥子摔跤等熱鬧的節目……
“她一向是矜持聖潔的美麗姑娘,態度大方。但這刻忽然變得羞澀起來,低下頭想了許久,方答應和我去瞧瞧熱鬧……”
“那天晚上的一切,我直到如今不記得清清楚楚,她說的每一句話,她任何最細致的動作,都烙在我的心中。她顯得十分快樂和天真,要我解答種種有趣的事情,而我們在那些營帳中走來走去時,不論是男人中女人的眼光都奇怪和羨慕地望著我們!我們知道那是因為我們是漢人而又是年青漂亮的一對!”
“一直到了深夜,她便離開我,走之前告訴我說她要回去再研創武功對付我。我們分手之後,我好像遺失了比自己還重要的東西,我的脾氣更壞,殺死更多的人,這時舒濤他們都奉命各自去秘密建造居處,所以我單一人,浪跡天涯。不久,武林各派高手聯合起來專門來對付我,但他們碰上我的話,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回去。於是,二十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又碰見心池聖女。她果真又研創了一路武功,奇奧異常。這一次迫得我使出真正的手法和全身功力,才能夠贏她。不過我隻是暗中知道贏得她而已,當時卻一直和她纏戰,打了一夜和半日,她見用盡子生本事,仍然無法取勝,便提議罷戰!
“我們一齊到西子湖上賞玩風景,又蕩舟湖中,遊遍全徹。晚上,我們一起飲酒吃飯,她第一次用哀求的語氣要我停止再種惡孽,我被她迫得無話可說,突然告訴她說,假如她陪我睡一晚,我就從此不再為惡。她居然毫不考慮地答應了,這使我很難下台,另一方麵,我心中也是萬分想得到她……
“於是她就在西子湖畔陪我過了一宵,翌日,我願行諾言,先去找到舒濤等三人,告以我決意退出江湖,當時下手廢去他們的武功。他們毫不敢反抗,一齊乞求我不要下手過重,以致此後一生殘疾纏身,我心中一軟,下手時果然輕了幾成。之後,我回到西子湖畔,又和心池聖女度了一個春宵,第二日,我服下她特製的一顆丹藥,又讓她施展閉穴絕脈手法,將我一身武功閉絕。她臨走的時候,才告訴我說,她乃是帶發修行的空門中人,所以心中雖然愛我,卻也不能嫁給我。而且她在江湖上已有聖女之名,這個偶像也不容她親手打破!這時,我也著實被她那種不惜為天下人犧牲自己的精神所感動,所以二十年來,我都沒有怨怪她之心……”
這位“一皇”皇甫孤把往事簡扼地說完,隻把皇甫維和江南孤客呂東青聽得目瞪口呆。
是南維突然大聲道:“我現在明白了,怪不得我在洛陽司空表家中,見到心池聖女的畫像,她的麵上流露出無限幽怨,眸子內還有一點淚光,原來當她向天下高手宣布義父你老退出江湖之時,心中正想起自己巨大的犧牲
“一皇”皇甫孤道:“現在我們搬到別的屋子去,我以前曾在城中買下幾所房屋,故意任之荒廢,如今已用得著!”
於是,他們一同離開地下石室。“一皇”皇甫孤雖然健朗如常人,但卻無法縱躍,便由皇甫維扶住兩腋,縱出外麵。
他們走到一座宅院門口,“一皇”命他們一齊進去。屋內到處是厚厚的灰塵和蛛網,他們略為打掃兩個房間,且喜床榻桌椅尚未朽壞,因此隻須弄些被褥及日常用品就可以居住。
皇甫孤和兒子住一間大房,江南孤客呂東青則住在另一間較大的房中。
“一皇”皇甫孤從義子的口中,已聽出關於卓澄那一段有破綻,他計算出皇甫維不應在那兒和卓澄碰頭,所以他相信消息已由別人傳帶到邱家莊,當下便命皇甫維及呂東青如此這般,戲弄那一幹來侵的高手。
“一皇”皇甫孤的原意隻是戲弄這些人,他自家則日夕深思冥想恢複功力之法。
皇甫維卻因那一幹高手有開棺鼓屍之意,心中大怒,便把他們禁閉在地下石室,如若他們動手毀棺,則自食其果。後來他也知道下麵起火,不過結果如何,他卻暫時不得而知。
他越過幾條街道,飄落在那座空宅之內,忽然感到有點不對,連忙奔向義父房間。
折入底下,遠遠已望見門外的地上,躺著好幾個人。
他大吃一驚,慌忙趕去,隻見房門外地上一共有五個勁裝大漢躺著,一望而知均已斃命,地上還散布著幾把刀劍。
是南維衝入房中,“一皇”皇甫孤已不知去向,房內還有兩個屍體,都是勁裝疾服的大漢。
他在房中四下細瞧,隻見門邊有一灘血跡,義父的寬床上也有一灘血跡。
皇甫維並不急於到江南孤客呂東青房中直看,先壓抑住心頭慌亂激動的情緒,檢現房內外那些勁裝大漢的屍體,發現房內的兩人均是被人以極巧妙手法擊中前胸,閉穴而死。
房外的五個勁裝大漢則是被人分別擊中身上要害,震動心思而死。
這一來他首先就得到一個線索,那便是房內門外及床上的血跡,決不是這死去的七名大漢遺留。
先說房外的五人,因是被內家重手法擊中要害,心脈震斷而死,則他們勢必在死後方始在五官七竅中流出紫黑的血。
房中兩人,僅是閉穴而死,則這兩人根本不會流血,更無可能留下血跡。
他得了一陣,腦中無法根據這些屍體及遺跡構成出事時的景象。
當下出房向隔壁呂東青的房間奔去,隻見那房中毫無異狀,看不出一絲頭緒。
他又回到義父房中,搜索那兩個勁裝大漢的屍體,囊中除了一些銀子之外,任什麼東西都沒有。他又搜查外麵五個人的身上,也是一無所得。
這一來又發生一個疑問,那就是這七名大漢身上毫無足以辨識身份之物,是他們來時已經作此準備?抑是義父及呂東青把所有足以顯出身份之物揭去了或者竟是另一個突然出現的人所為?
這時候的皇甫維像是迷失在亂山野嶺之中,沒有人可以幫忙。而他又不能貿然離開,除非這些屍體及現場上找出一點可資查究的線索。
他在房中轉來轉去,或者走到外麵,偶然心煩起來,就把屍體踏上一腳,因此那些屍體和地上的兵器早已不是在原來的位置。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突然起身,先瞧瞧房內的兩把刀劍,但見刀劍之上毫無異狀。於是又走出外麵,細察第一把刀劍。這一回可有些發現,第一,這外麵的三刀兩劍一共五把,鋒刀僅有卷毀之處,這一點顯出那五個用這些刀劍之人,並非平庸之輩。若是普通武師,手上力量極少有巨大得足以使劍鋒刃斬擊得卷起。
第二點,他看出其中一刀一劍,竟是在本城購買,柄上有個萬利老店的標記。
他換上衣服,又把頭發弄得蓬蓬亂亂,自忖絕對無人認得出來,這才把那柄聖劍及衣服埋在牆根,看看沒有絲毫破綻,這才躍出宅外。
首先他在空宅外麵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然後才走向那萬利老店。
此刻尚是清晨,那萬利老店剛剛開門,掌櫃還在揉眼睛打可欠。
他重過去,那掌櫃望他一眼,麵色沉下道:“大清早你就來混麼?這兒還未發市……”
皇甫維搖搖手,逼近那櫃圍邊,輕輕道:“兄弟不是來混飯的,本城的馬老總你老認得吧?我就是替馬老總跑腿的……”
那掌櫃眉頭一皺,道:“哪個馬老總?”皇甫維知他還不相信,便把本城姓馬的捕快頭兒名字說出來,那掌櫃的眯一眯眼睛,不高興地道:“敝東家和馬老總情如兄弟,你別打錯主意!”
皇甫維忙道:“兄弟怎會不知道呢,我是來請問掌櫃作,最近可有陌生人來買過刀劍?”
那掌櫃臉色一變,道:“怎麼啦?發生什麼事?”
皇甫維道:“是命案,馬老總已藏起那把有你們記號的利劍啦!他老人家說,你們怎會把有標記的賣給外地人?”
那掌櫃道:“唉,真是該死,前天那兩個漢子來買四把刀四把劍,恰巧貨色不夠,就湊上兩把有本店標記的給他們……”
皇甫維緩緩道:“那兩個漢子長相如何?是哪兒的口音?你還認得他們麼?”
那掌櫃見他追問得緊,已對此人身份毫不懷疑,用心想了一下,道:“他們都是外地口音,好像是北方口音,麵貌和普通人差不多,沒有特別的標記,如果現在看到,大概還認得出來,但隔久了就不敢說啦!”
他轉身走出店外,覺得十分失望,隻因這條唯一的線索,似乎也告中斷。試想人海茫茫,到何處去找尋義父和江南孤客呂東青?
走了一程,忽然見到一趟鏢車經過,那些護鏢的縹師和趟子手都威武地簇前擁後。
這幅景象使他突然靈機一動,想了一下,便在城中大街小巷逛個不停!
差不多走到中午時分,仍然沒有什麼發現。於是便向本城最大的幾家飯館走去。他每到一家飯館,便一直走去。
皇甫維在樓上張望了幾眼,可就發現心目中的理想人選,他望住當中一張圓桌,此桌一共坐著五六個人,都是推糾糾的大漢,隻有上座的一個身穿長衫,原來此人正是鐵網神刀李幸。
皇甫維走過去,往李幸後麵一站,道:“李爺你老駕臨富春,小的還未請安啦!”
鐵同神刀李幸回頭一看,卻不認得此人,但他不以為意,含笑點點頭,打長衫內掬出一塊碎銀,道:“我難得到此地來,這個你買壺酒喝喝吧!”
皇甫維畢恭畢敬地接過,然後道:“謝謝李爺,小的剛才經過萬利老店,聽說有幾個江湖朋友向掌櫃的打聽賣出刀劍之事,那掌櫃說得含糊一點,就吃了兩個耳光,有個人隻用一個手指頭在掌櫃身上戳了一下,掌櫃的登時像死了一般……”
那鐵網神對李幸開始之時本來有一點不耐之色,但江湖上的規矩,不能無功受祿,既是得了銀子,自然要報告一點消息。所以李幸那等大名鼎鼎之人,也隻好忍耐聽下去。及至說到這裏,他立刻十分注意起來,嗯了一聲,道:“這回不是普通的江湖朋友,居然懂得點穴法!”
皇甫線接著道:“小的可不懂得點穴法,但聽說另外一個漢子伸手一拍那掌櫃的,登時又活轉過來!”
鐵網神刀李幸皺眉道:“這些人要知這些什麼事?”
皇甫維道:“聽說不知哪兒有許多人拿著刀劍尋仇,結果也不知是哪一方死了,現在這些人來查刀劍賣給哪一路的人馬!可是那掌櫃的也說不出買刀劍的是哪一路人!”
李幸點點頭,道謝一聲。皇甫維便離開這家飯館於。但他可不知這樣生不生效,因此,等到晚飯時光,又跑到那些酒樓飯館去。他跑了四五家,突然滿心興奮起來,原來竟在樓上發現了一位身多銀白色衣裳的美人,正是那銀衣仙子佟秀。他幾乎想上前去和她說話,可是立刻抑製住自己這種行動,忖道:“我是真莫名其妙,怎能上去和她說話?何況在她後麵的一張桌上,還有兩個冷月山莊的人?”
那銀衣仙子佟秀獨個兒自認自食,她不但客光美絕之極,而且一舉一動,都自然流露出一種動人心弦的溫柔。因此不僅滿樓食客都拚命地偷偷望她,個個都裝出一派斯文,無人猜拳鬧酒。連那些跑堂們都輕手輕腳的端上菜肴。照理說這些跑堂一生閱人極多,很少會對顧客特別注意。但這位人世罕見的美人,卻使得他們也忍不往頻頻偷看。她的感覺生似十分靈敏,皇甫維一上來,她就向他望了一眼。由於皇甫維那副相貌實在引不起她的注意,所以她再不望第二眼。
皇甫維怔了一下,這才瞧見她後麵一張方桌之上,有兩個身穿銀白色勁裝漢子,麵目神情十分強悍,腰間都插著短劍。不過他們對於滿樓食客的眼光倒是毫不介意,大概這已是司空見慣,也就不予理會。
皇甫維忖思一下,便轉身下樓,忽然又是一怔,原來這時有三個人走進店內,為首的一人竟是鬼醫向公度。第二個第三個他都認得,卻是妙手巧匠耿青和山精關炎生。
鬼醫向公度等三人自然不會注意到一個小癟三,目光電掃店內一匝,便在入門處的一張桌子坐下。
皇甫維心想這一回可有好戲看了,待會兒銀衣仙子佟秀下來,非找向公度麻煩不可。
他趕緊走出店外,就在門邊靠牆一站,運起天視地聽之術,用心查聽那三人說些什麼話!
開始之時,這三人說得不多,都是些無關重要的話。但接著聽以那關炎生長歎一聲,道:“貧僧日下真是陷於百劫不複之境了……”
皇甫維身軀一震,渾身神經都緊張起來。要知他對於少林寺的兩位長老的印象深刻之極,是以此話一入耳中,就辨認出乃是無意大師!
一時間他還想不透這無意大師從哪兒冒出來,卻聽無意大師又道:“貧僧多年茹齋戒殺,但今日一變成山精關炎山.就無法自拔,善哉!善哉!”
鬼醫內公度則是不敢刺激他,忙忙安慰道:“大師你不必多愁,你是超凡技治之入,怎可與普通和尚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