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魂(1 / 3)

洛陽城內一座大宅院中,處處燈火通明,但整座宅院不聞一點人聲。廳中人影幢幢,或坐或立,少說也有十二三人,但沒有一個說話,連咳嗽之聲也沒有,當真是靜得連繡花針躍在地上也能聽見。

大廳當中的一張太師椅上,坐著一個年約五六旬之間的老者,相貌威嚴沉毅,雙目開閉之間,炯炯有神。

外麵傳來二更梆子之聲,所有的人齊齊臉色大變,隻有當中的老者神色如常。他緩緩環視眾人一眼,沉聲道:“二更已到,你們都回房去,老夫也該準備一下,整理一點東西……”

左邊三個麵目相肖的青年一齊站起來,年紀最大的一個嘶啞地叫聲“爹爹”,聲音中隱隱流露出一種沉鬱悲痛的意味。老者麵色一沉,擺手道:“去,去,不要再說。”

右邊那個年紀四旬的威猛漢子站起身軀,緩緩道:“師父,那些對頭們別說無人見過,就是你老也從未提起,弟子們也是無意中從別人口中聽說武林以往有這等幾號人物……”他微微一頓,掃視其他的人一眼,隻見大家都在點頭,便又接著說道:“他們既然失蹤已久,雖說半個月前留下標記,說是今晚三更必到,但很可能是別的人假冒……”他又停一下,隻見老老微微搖頭,立刻提高聲音,道:“縱然此事不假,弟子萬難相信憑那三個老虎,就能把師父及弟子等十多人一網打盡!”這幾句話說的豪氣飛揚,神態威猛,其餘的人都激動地出聲附和。這中年大漢雙手一舉,壓住眾人聲音,又道:“弟子等一十二人,今晚縱然捐軀浴血,雖死猶榮!”

他說得字字有力,意思簡單明了,顯然早已經過再三思慮,並非隨口說出。

隻見那老者沉毅的麵容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慢慢望了大家一眼,突然笑容一收,麵寒如水,斷然道:“我意已決,你們不得多言,即速各自回房,如敢違背,即以叛逆師門之條論罪!”

那十二個門下弟子,其中包括老者三個兒子,聽了都大大~怔,沒有一個說得出話來。

老者轉頭望著那中年大漢,嚴厲地道:“洪方,你是本門大弟子,監督之責由你負起,速去毋違!”

那中年大漢洪方濃眉一皺,忽然歎口氣,躬身道:“弟子敬須嚴訓!”抬目望著其餘的人,宏聲道:“各位師弟跟我來……”片刻之間,大廳上隻剩下那個老者。

過了一會,老者長歎一聲,麵上現出淒涼之色,起身在廳中轉兩個圈子,忽然走到壁下一口厚重的大木箱前,取出鑰匙把箱上三個巨鎖打開,然後緩慢地把箱蓋掀開。

木箱中空空蕩蕩,卻用一層厚厚的金黃色絲絨墊底,上麵蓋著一塊長方形的黃緞。老者把黃緞揭開,隻見絲絨墊上放著一卷條軸。

老者停手凝望片刻,好像想起了許多前塵往事,最後他伸手把條軸掛在牆壁上。

隨即凝神看著那幅畫,麵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時而豪壯激昂,時而淒涼迷惘,仿佛在這刹那之間,一生的往事湧掠過心頭。

之後,他回到大廳當中的大師椅上坐下,麵目又恢複了平日那種沉毅堅忍的神氣。

快到三更,老者的神色絲毫不變,身體也沒有移動過一下,好像是泥雕木塑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忽地一條人影奇快地縱入廳來,老者兩道銳利的目光疾掃過去,突然露出怒容,沉聲道:“洪方,你膽敢率先違逆師命!”

那道人影縱到他麵前,雙膝跪下,果然是那中年漢子供方,隻見他懷中抱著一支狼牙棒,另外還有一支尺許的匕首。

老者怒色越濃,冷冷道:“你枉為我門下大弟子,難道還看不出今晚的局勢?為師如能動手,何須與我那相守了多年的老伴與及你們決別?”

洪方叩頭道:“師尊請少釋雷霆之怒,弟子明知局勢如此,但心仍不死,隻冀望在三更將屆之前把師尊成名兵器送來,也許能激起師尊豪情雄風,與對頭們一決雌雄。縱或不然,弟子也藉此見師尊最後一麵!”

他說得情詞懇切,寓意蒼涼,那老者怔了一下,柔聲道:“去吧,把兵器帶走。”

洪方緩緩道:“師尊既然認定魔劫難逃,弟子也沒有話說。隻盼師尊趁此無人之際,把對頭們的姓名來曆以及昔年結怨詳情,賜告弟子,萬一師尊當真……”

老者苦笑一下,擺手打斷的洪方的話,道:“他們的姓名來曆你已知道,何須再提,反正……”他沉吟片刻,接著說道:“反正今晚此宅之中,決不會留下一個活日,就算說出首年結怨經過,又有何用?”

洪方點點頭,道:“弟子等何借區區微命,自應相隨師尊於泉下。不過弟子始終不肯服氣的是對頭們的武功難道當真高到無法掙紮的地步?想多年來師尊威鎮武林,萬方景仰,別說師尊的名望,就算是弟子以頑劣之資,幸蒙師等收列門牆,近十年來,走遍大江南北,抑強扶弱,排紛解難,與人交手的次數多得不可勝計,但能在弟子手下走上十招八招的人寥實可數。”

老者聽得意興飛揚,拂髯長笑道:“你是我的好徒弟,十年來虧你為師門掙出震驚武林的威望,論到你的武功,也算得上是當世間罕見的高手了。”

他的笑聲驀然收歇,尋思一下.又道:“但今晚的三個老魔所具的武功,決不是你我逞血氣之勇可以抵故得住,咳,你還是回去吧!”他黯然拂一下灰髯,突然轉頭去望後麵牆壁上掛的條軸。

洪方從師多年,從來未曾見過師父這等英雄氣短的神情,虎目中不禁湧出兩滴英雄淚。

抬頭時不覺隨著師父的目光向牆上望去,驀地一怔,道:“師父,莫非當世之間隻有她…”

老者回過頭來,肅然道:“不錯,隻有她能夠…唉,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哪配談論起她。”

洪方似乎也同意師父之言,立時住口不說,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然後起來向廳門走去。老者忽然叫道:“等一等”洪方大喜,霍地轉身,懷中的狼牙律閃出萬點寒芒,那支匕首也射出藍汪汪的光華。老者已接著道:“你順手把所有的窗門都打開!”

洪方失望地歎口氣,躬身應了,過去把所有的窗門打開,然後退出廳外。

萬籟俱寂中,修然傳來三更鼓聲,老者忽然轉頭向壁上的畫像條軸投以最後的一瞥。回過頭來,椅前赫然已站著一排三個黑衣人,個個麵目猙獰,煞氣森森。

老者凝目瞧他們一眼,身子動也不動。那三個黑衣人倏然一齊向旁邊躍開,動作之快,宛如鬼魅。這三人剛剛躍開,銀影乍閃,老者椅前已站定一排三個銀衣人,個個麵目間都籠罩著一股陰森之氣。

老者仍然不動聲色,淡淡看他們一眼,這三個銀衣人突然又齊齊躍開一旁,躍開之勢雖是奇快無比,但不聞半點風聲。

那三個銀衣人剛剛躍開,廳門外紅光耀目,隻見一排三個紅衣人,緩步走進來。這三個人身材高大魁偉,舉手投足間動作齊整劃一。他們踏入大廳之後,第一步踏落地麵,屋子就微微搖晃,這三個雖然仍是不聲不響,但來勢之威猛,人寰罕見罕聞。

他們走到太師椅前,驀然散開,分別走到老者後麵。

大廳中雖是一共有十個人之多,但連呼吸之聲皆無,同時所有的人全部紋風不動,宛如十尊石像。

過了一會,外麵仍無絲毫動靜。老者四項一眼,緩緩道:“三公隻派諸位來取老夫性命麼?”

分別站在老者左右方及後麵的三排人門聲不響,似乎根本沒有聽見那老者說話。老者瞧瞧他們,也不生氣,微微一笑,又道:“想不到我司空表居然能活過三更!”

突然一道彩光電射入來,掠過老老司空表頭頂,直向壁上射去。司空表迅疾扭頭一瞥,隻見那道彩光直射向懸掛那幅畫像的絲帶上,那幅條軸凜地一響,掉在地上。那道彩光把絲帶射斷之後,忽然彈射回來,叮一聲斜插在椅子前麵的紅磚上。他凝目一看,插在磚上的乃是一支令箭,但卻有三種顏色,當中是耀目紅光,左邊是銀色,右邊是黑色。他緩緩從袖中取出一支相似的三色令箭,低頭端詳兩者是不是一模一樣。

他似乎端詳得十分人神,一直低著頭。驀地一下冷冷呼聲傳人耳中,司空表抬頭一瞥,椅前一丈之處,已站著一排三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當中的一個身軀高大,相貌堂堂,穿著一身耀目紅衣。左邊的一位矮矮瘦瘦,一身銀色長衫,麵目甚是陰險詭毒。右邊的黑衣老人,鼻鉤如鷹像,嘴角間浮動著一絲輕蔑的笑容。

司空表輕輕歎口氣,從太師椅上站起身,抱拳道:“三公親自駕到,司空表隻好延頸就戮!”

當中的紅衣老人忽然放聲長笑,震得整座大廳微微搖動,笑聲一歇,隻聽數響勁箭破空之聲,從廳頂交叉掠過。

司空表被這紅衣老人的笑聲震得心神恍惚,忙運功抗拒,一麵收攝心神。勁箭破空之聲過後,司空表麵色一變,這才明白那紅衣老人發出如此洪亮的笑聲,原來是對付他的門下十二弟子。想是門下十二弟子都埋伏在四麵屋頂,各持強弩勁箭,準備圍攻敵人。但紅衣老人笑聲把他們震得神誌昏迷,是以有幾支已經引滿弓弦待發的勁箭,竟在他們昏迷中脫手射出。

紅衣老人洪亮地道:“我等賜你自盡,立即動手,不得有誤!”

司空表點點頭,道:“司空表今晚無不遵命,但隻求三公手下留情,讓司空表保存一個兒子的性命!”

三個老人都不做聲,麵上也沒有一點表情。司空表又道:“三公不會把區區放在心上吧?”

他們仍然沉默不言,在廳中凝結起一股冷酷殺氣。

司空表也不再求,厲聲長笑道:“好!好…”右掌運足內家真刀,舉到自己的天靈蓋上。

廳門外忽然射入一道金光,直奔司空表胸口,那紅衣老人伸掌一抓,相隔尚有數尺,那道金光忽然轉彎投入紅衣老人掌中,司空表方一怔神,煞住手掌下落之勢。隻見那紅衣老人像是被那道金光燙痛手掌似的,忽然甩手不迭,那道金光跌在磚上發出鏗鏘之聲,卻是一麵小小的金牌。旁邊的銀衣老人和黑衣老人也一齊麵色大變,猛可揮手,登時人影亂閃,轉眼間整座大廳又再次隻剩下司空表一個人。

司空表怔了一會,過去把那麵金牌拾起來。那麵金牌長約四寸,寬約三指,一麵是頂皇冠,浮突出牌麵之外。另一麵深深刻著“免死”兩個字。

司空表雙手捧牌,眼望大廳外麵黑暗的夜空,似在等候這麵金牌主人駕臨。但等了一會,卻聽到步聲紛遝而來,片刻間那十二個門下弟子湧進廳來。這十二個人之中,隻有洪方神情如故,其餘十一人都顯得甚是萎頓,宛如經過一場激鬥之後,元氣消耗太甚光景。

但眾人麵上都露出興奮欣慰之容,尤其是司空表的三個兒子,情不自禁撲到父親身邊。

司空表麵色仍然十分沉重,擺手道:“排隊歡迎!”

那十二人立刻分為兩列,肅立不動。等了好久,司空表麵色越發沉寒凝重,忽地看洪方一眼,道:“你說一說剛才的經過……”

洪方躬身道:“弟子不肖,帶領師弟們分布四圍屋頂。共分六組,每組兩人,一個持兵器掩護,一個用強弩硬箭,準備不拘遠拒近攻,也要予敵人重創。但那紅衣老人笑聲一起,師弟們全部神誌迷惘,弟子恢複的最快,以本門心法震醒師弟們,隨即來叩見師等清罪!”

司空表凝神聽到是他救醒其餘之人,口中輕哦一聲,便陷入沉思之中。不知不覺已等到四更過後,司空表臉上沒有一絲寬慰之容。分排在兩旁的十二弟子也被師父這種神情所感染,無不肅穆凝立,大廳中的空氣沉重之極。

司空表旋即低頭瞧著手中的金牌,一直不再抬頭。又過了半個更次,兩旁排列著的徒弟們幾乎疑心師父已經睡著。可是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聲響。

大廳門外突然出現一個人,這人乃是由屋頂飄身飛墜下來,輕得有如落花飛絮,不聞絲毫聲息。

但見那人身量中等,穿著得甚為樸素,沒有兵器。年紐約在二十左右,長得麵目如玉,眼如點漆,俊美中英氣迫人。

他似乎已經注意到司空表突然望他的動作,微微一笑,道:“老伯耳目聰靈,令人佩服!”

司空表麵上掠過一絲驚凜之色,以他這種老江湖尚且不禁形之於色,可見得在他心中何等震驚,但這一回門外的美少年卻似乎沒有發覺,含笑踏入廳內。司空表心頭又是~震,心想這個少年適才表現得何等機智和明察秋毫,但此刻的笑容卻極為天真無邪,純潔之極。假如這個少年竟是用這種笑容掩飾他真正的麵目,此人之險沉莫測,大約天下間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他心中雖在震驚尋思,但身形已迎上去,含笑抱拳道:“少俠請示知高姓大名,以便稱呼。”

美少年坦率道:“小可複姓皇甫,單名維。”說時,轉目瞧看左右排列的人,偶爾向他們含笑點頭。

司空表麵色連變,好不容易忍住,伸手讓客道:“皇甫公子請到那邊待茶。”

皇甫維奇怪地瞧司空表一眼,想說什麼,但您又忍住。這時他麵上那種純潔無邪的笑容已斂去,換上一副老練機智的神色,凝眸尋思。

司空表強笑一聲.邊行邊道:“公子此來可是奉的令尊意旨?他老人家可好?”

皇甫維微微一怔,道:“不是,晤……小可不能耽擱時間,這就要走了。”

司空表鼻尖上微現汗光,勉強笑道:“公子何必如此匆忙,司空表尚未拜謝大思……”

皇甫維道:“老伯不須言謝,請把金牌還我,之後……”

司空表顏色大變,突然退開數步。

皇甫維大感驚奇,睜大雙目,注視著那位名震中原武林的老者。

司空表也是凝視著對麵的美少年,直到這時,他才算是認真地打量過對方全貌,居然發現那美少年雙眉之中,各有一顆紅濤。這個發現更加叫他內心震撼,想起多年前那位金牌主人,正好也是雙眉眉心俱有一顆紅恁。

他定一定心神,道;“令尊向例是牌到人現,不知今晚何故破例?”口氣異常緩和,大有深恐開罪對方之意。

皇甫維劍眉一皺,道:“恕我不能多言,請把金牌還我就得啦!”

司空表微微一笑,道:“公子解圍之恩,司空表不敢或忘,隻是這麵金牌關係極為重大,請教公子如何方能證明這麵金牌乃是公子親自送來?”

皇甫維得一下.道:“這個還須證明?”

“不錯,此牌不是等閑之物,司空表不得不多加小心,萬一不幸誤落他人手中,這叫司空表如何向金牌主人交待?司空表這點苦衷,但求公子體諒。”

皇甫維雙眉一軒,虎目中精光暴射,威淩迫人,不悅地道:“那麼你懷疑我不是送金牌之人了?”

“司空表豈敢狂妄大膽至此,但這麵金牌實在關係重大,司空表不得不多加小心!”

他說得甚是謙虛,皇甫維心中雖然溫怒,卻發作不出,想了一下,冷冷道:“那麼以你之意,又該如何?”

司空表眼珠微轉,沉吟片刻,道:“這倒是一個難題……”他歇一下,又道:“這樣好了,請公子說出因何送金牌來此的內情,司空表大概就可以放心了!”

皇甫維泛起怒色,道:“我不說!”

司空表立刻道:“還有一法,皇甫公子必定讚同,就是讓司空表向公子請教三招兩式,但公子務須手下留情,不可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