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早歲坎坷,晚年事佛,最喜靈慧的幼兒,見那女孩清麗脫俗,趕忙走過去,握住她的小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睜著兩顆溜回的眼珠,好奇地望著俠尼道:“我叫社念遠,你呢?”
天心微笑道:“我蘇家的名字早已不用,現在叫天心。”
仗念遠搖搖一下頭道:“天心這名字不好,不如我的有意思!”
開心見她年紀雖小,卻裝著一派成年的樣子,大感有趣,遂露著笑容。同她搭訕地道:
“你的名字有什麼意思呢?”
杜念遠偏著頭道:“山主說我的名字是紀念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天心想到杜素瓊與韋明遠的一番遭遇,不禁感慨地道:“是的,他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
杜念遠大是興奮,扯住天心的袖子道:“你認識他?告訴我好不好?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有些什麼寧不起的事?還有……他叫什麼名字?”
天心奇道:“難道你母親沒有告訴你?”
社念遠噘嘯道:“沒有,她說我年紀大小,要等我大了才跟我說……我忘了告訴你,山主就是山主,她不是我的母親!”
天心知道梵淨山的規矩,也知道杜素瓊何以不讓自己的孩子稱她為母親的道理。不過心中總不舒服。遂問道:“那你的父母呢?”
杜念遠神秘地搖頭道:“我不知道!山主很愛我!許多姨姨也很愛我,尤其是姥姥,她最疼我了。我想我不需要父母!”
這孩子雖然隻有五歲,可是說起話來,口齒伶俐。完全超過了地的年齡,使得天心更喜歡她了,正在琢磨該如何再向她問話時,一旁的海上大師輕咳了一聲,天心抬頭一望,當初把守第一關的紅.衣少女朱蘭已站在麵前。
朱蘭冷冷地道:“師太是明知故問,對一個孩子講這些話,不是太失你出家人的身份嗎?念遠!過來!”
杜念遠像隻小蝴蝶似的奔撲到朱蘭的懷中。天心則滿臉飛紅,訕訕的頗不是味,口中亦呐呐地說不出話。
朱蘭哂然一笑道:“師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遠道而來,這次又有什麼見教,莫不是又有什麼掀動江湖的大事發生了?”
天心見她的語調尖刻,顯然極不歡迎,然而自己上次前來,即送掉管雙成的性命倒是怨不得人家!
遂極和調地道:“貧尼很慚愧,梵淨山人間仙境,貧尼無事實不敢前來打擾,這次不但是為了天下生靈計,而且也是為了……”
話尚未說完,即為朱蘭打斷道:“這些話跟我說沒有用,你來的呂的是要請山主.還是留點精神去向山主說吧嚇過我怕你會失望的……”
天心驚道:“難道山主不肯接見我們!”
朱蘭目光一掃二八,搖頭道:“二位既是山主故人,而且先前又承嗬護之情,山主倒不會如此絕情,她已知二位前來,命我進客的!”
天心不解道:“姑娘先前之言,貧尼就不明白了!”
朱蘭道:“山主雖接見你們,卻斷不會下山幫你們了斷事務,這樣豈非使二位白跑一趟,所以我說你們會失望的!”
天心沉吟不語,滌塵突然道:“還是請容我門先指山主之麵團巴!”
朱蘭毫無表情地一揮手道:“二位請隨我來吧!”
二人默默地跟在她身後,朱蘭走了幾步,發現杜念遠處興致勃勃地跟在身旁,不由眉頭一皺道:“念遠!仙子今天叫你做什麼的?”
杜念遠瞪著眼睛道:“沒有!什麼也沒有!”
朱蘭笑道:“小鬼頭,你別耍滑頭,今天明明是雙日,是該你去教趙大唐詩的日子,你還不快去!”
杜念遠撒嬌道:“朱姨姨,山從來沒有外人來過,您就讓我也去看看熱鬧吧!趙大笨死了,一闕清平調,三天還沒背熟……”
朱蘭搖頭道:“不行,那是山主規定你的工作,你有膽子盡管不做好了,回頭罰下來,可是沒有人敢替你講情!”
杜念遠想了一下,才紅著眼睛走了。
天心詫異道:“她才那麼小,就可以教別人了嗎?”
朱蘭得意地笑著道:“別看她小,文武兩途,有入學了幾十年;都未必能趕得上,趙大才受了了她半年熏陶,不是文雅得多了。
天心感佩地點點頭,半晌才又問道:“山主對她很嚴吧?”
朱蘭道:“愛之深則督之切,山主不僅是對她,對每一個人都是這樣,恩威並施,連費姥姥都對她又敬又怕!”
天心肅然問道:“山主一定很得人心!”
朱蘭亦是恭敬地道:“是的!山主治理本山,除練武功外,每個人都要學很多東西,做很多事情,當初我們對仙子隻是敬服,然而山主平易近人,她跟我們一起操作,一起生活,大家對她除了尊敬之外,還具有一種真正的感情。”
天心慨然而歎道:“貴山主是個了不起的人!”
朱蘭不再開口,隻是肅穆地在前麵領路。
山中的環境與從前改變了許多,瑤花琪草,亭台樓閣猶是昔日麵目,隻是其中往來的,已不是綽約仙子了。
她們都一式布衣裙級,有的紡紗,有的織布,有的讀書,有的練劍,每一個人都自得其樂!
天心感慨地道:“無懷氏之民欽,這兒簡直就是秦人舊舍,桃源勝地,貴山主確是了不起!”
說著又往前走了一陣,突然花叢中一個戴竹笠的農裝女子站了起來,手上還是沾了泥土,向他們情然微笑!
天心定睛一看,不是梵淨山主,又是誰來。
杜素瓊檢襖作福道:“梵淨山得二位高人佛駕,幸何如之,蘭妹妹,請你先將二位貴賓帶到聽鬆軒旁小坐,我洗了手就來。”
朱蘭躬身答應了一聲,天心與滌塵向社素瓊見過禮,寒喧了幾句,才跟在朱蘭身後而去。
聽鬆軒傍崖而築,設備淡雅宜人,窗外遍是蒼鬆,微風拂過,掀起一片鬆濤,使人耳目為之一清。
小嬸送上香茶,朱蘭著笑讓客道:“我們不敢自詡為仙,沒有胡麻飯奉客,這茶可確實是鬆子泡的,請二位嚐一嚐新!”
天心與滌塵謝著接過,入口一品,果然別具一種清香之味,不由得讚賞異常,連連呼佳。
一茶將盡,杜素瓊一身談裝翩然而臨。
天心滌上又站起來,重新見禮,分賓主坐定。
杜素瓊笑著道:“二位間關遠來,必是江湖上又有大事發生了?”
天心道:“正是,這次嚴重多了,不但關係著若幹生靈,而且還影響武林劫運,因此貧尼與滌塵大師不得已……”
杜素瓊神色不動地道:“我已遠離江湖,對這些事十分陌生,莫非在此數年中,武林中又出了什麼極為厲害的高手不成?”
天心遂將近年所發生的大事,以及“蛾嵋”、“少林”受到威脅的情形說了一遍,更強調水道為害武林之重……
隻有說到韋明遠化身婦人,出現英雄大會殺死“雪海雙凶”之際,杜素瓊與朱蘭都略有激動之狀,其他如文抄侯領袖水道,獨霸武林與任共奔、胡子玉等,狠狠為惡之事,她們顯然都不感興趣。敘述完畢之後,朱蘭忍不住問道:“那……那明遠未出現過麼?”
杜素瓊望了朱蘭一眼,朱蘭的臉頓時紅了。
天心卻率直地道:“韋明遠與蕭湄在英雄會上一走,再末出現過,隻是在長江畔的一個小村中,有著吳止楚的墳墓……”她故意頓了一下,見二人俱無反應,仍接著道:“此老據傳是死於非命,而且韋明遠的妻子湘兒,也同時失了蹤,韋明遠曾單獨回去過一次,接著就失了蹤。”
屋中沉默了半晌,杜素瓊輕歎一聲道:“我塵心已淡,也許比你們出家人還看得開,這些人,這些事,再也不能令我動心了!”
天心急道:“‘峨嵋’與‘少林’危在旦夕,尚祈山主能大發慈悲,力挽狂瀾,免我兩派數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杜索瓊搖頭道:“我不能管這事,我發誓不下山了。”
滌塵也急了道:“任共棄出身梵淨山,山主應有責任阻止他胡為!”
杜素瓊道:“他已經被逐出門牆,梵淨山隻是一個安居之地,並非武林門派,對他的行為,我們不能,也不願負責!”
天心見杜素瓊執意不允,實無良策,想起此來責任之重大,心中大是著急,突地跪下道:“貧尼敬為兩派數百條生靈請命!”
滌塵也跪下道:“貧油別無他法,也隻有一跪乞求了,山主一日不允,貧油一日不起,望山主能大發慈悲,本武林同道之誼
這二人平日在武林中之地位,何等崇高,然今日為門中安危,競屈膝求人,在他們而言,已是最後之策。
可是杜素瓊單手一揮,有一股絕大之力,將二人輕輕搶起,她的臉上仍是一無表情地,置:“二位別這樣,小女子當受不起重禮,我已立有誓約,二值當不至於強人之難,一定要我背誓吧!”
她的手仍是伸著,那股力量綿綿而來,托住二人身形,想跪卻跪不下去,隻急得兩淚直流。
朱蘭見狀,心有不忍,剛開口喚了一聲:“山主……”
技素瓊又望了她一眼,朱蘭接觸到杜索瓊微帶倔意的眼光,立刻把底下的話咽了回去。
杜素瓊等了片刻,才道:“我已是愛莫能助,事情關係頗巨,我也不敢多耽誤二位時間,二位還是早點回去另謀他策吧!”
說完把手微微一抬,將二人各送到椅上坐下。
天心與滌塵萬念俱灰。身子都仿佛癱在椅子上無法動彈了,杜索瓊朝朱蘭冷冷地道:
“蘭妹妹,麻煩你還是送他們山吧!”
說完朝二人謙恭地一福道:“天無絕人之路,以‘少林’、‘峨嵋’之雄厚實力,與水道一爭,並不一定會敗,二位何必盡長他人誌氣呢!”
滌塵長歎道:“山主不知道,單單任共棄一人,昔日已鬧得天下大亂,現在那文抄侯之功力,猶在任共棄之上……”
杜素瓊仿佛極不願聽見任共棄的名字,皺眉道:“既是他們那麼厲害,我去了也是白費。”
滌塵道:“僅從山主剛才那一手烘雲托日的功力,已足脾視天下,何況山主進境,尚不至此。”
杜素瓊歎息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武學一道,無涯無境,我越學越知自己不足,有違二位盛意,深感歉咎……”
說著點點頭,率先出了聽鬆軒。
朱蘭將手一比道:“山主事忙,末克親送,仍由我代表,恭送二位下山,異日二位得暇,仍請常來玩玩,山看野蔬,尚堪胸客,此刻二位歸心如箭,我也不多留了!”
天心與滌塵廢然地站起來,默默地追隨朱蘭,步下山去。
就在二人離開梵淨山之後,一個隱秘的地方,鑽出了兩個人,望著兩個身披架裟,瞎然若喪的背影……
年青的一個開口道:“老胡,看情形他們是碰了釘子,計又將安出?”
年紀大的一個道:“我一時也別無良策,要不你進去鬧他一場,反正你裏麵的路徑熟,情形又清楚!”此二人不問而可知是胡子玉與任共棄。
他們雖設下了逼杖索瓊出山之計,但也考慮到杜素未必肯答應,故而跟在後麵,一觀究竟。
果然天心與滌塵沒有成功。
任共棄想了一下道:“不行,對山裏的情形我知道,憑我這點本事,到了裏麵隻有吃虧,更別說是鬧事情了!”
胡子玉道:“你跟杜素瓊到底是夫妻呀!一夜夫妻百夜思,百夜夫妻似海深,難道她真好意思殺你不成!”
任共棄勃然色變道:“者胡,你是故意調佩我嗎?再拿我開胃,可別怪我不客氣,‘分筋錯骨法’的滋味你是嚐過的。”
胡子玉聳肩幹笑道:“老弟!你火氣真大,一句玩笑的話,你就認了真……別忙,讓我們摸近一點,看情形再想辦法!”
任共棄默然無語地跟著他,慢慢地向前靠近。
人口前的大樹下,並坐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形。
原來是杜念遠在教趙大念詩。
她清脆的聲音,搖頭擺腦地念著:
“春風一枝露凝香,雲雨巫山痛斷腸。
借問深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裝……”
趙大粗啞的喉嚨跟著她一句句地念著。
忽然他偏著頭道:“燕子飛著很快樂的,怎麼又會可憐呢?它身上永遠是那麼一身毛,哪兒來的新裝呀?”
杖念遠頓小腳氣道:“飛燕是趙飛燕,她是一個女人,不是飛的燕子,你可真會解詩!
李白聽見了,不氣死才怪!”
趙大這才明白了,但仍是不服氣道:“李白早就死了,他不是跳在河裏撈月亮淹死的嗎?那家夥比我還傻,他才不會生氣呢!”
杜念遠噘著小嘴道:“趙大,你再胡說,我就不教了。”
趙大高興地道:“你不教最好,俺才不想學這勞什子呢,別別扭扭的,所有的詩裏麵,隻有一首對了俺的胃口!”
杜念遠好奇地道:“哪一首?”
趙大興趣濃厚地道:“李白的‘將進酒’!自古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會須一飲二百杯……但願長醉不願醒……”
社念遠將嘴一撇道:“還虧你對胃口呢,次序全弄錯了,前句搬到後句來!”
趙大臉上一紅道:“隻要記住就行,次序顛倒有什麼關係……俺看這李白定是一個酒鬼,不然他怎麼能想得這麼絕。”
杜念遠又好氣又好笑,頓著腳道:“你真的不想學了。”
趙大著笑道:“要是還有喝酒的,俺就再學幾首,逢到喉嚨癢的時候,念念也過癮,要是什麼雲呀!花呀!俺實在不想學了!”
杜念遠瞪著小眼睛道:“好,我就這麼回山主去,這是你自己不要學的,我也落得輕鬆些,免得天天對你生氣!”
說著就站了起來,這一下可把趙大整住了,連忙上前拉住她,口中還苦苦地哀求道:
“學!學!小姑奶奶,俺算是怕你,一個小玉一個你,你們算是吃定了俺老趙了,你們比長蟲還可怕……”
杜念遠強忍住笑道:“原來你也怕山主處罰!”
趙大苦著臉說道:“俺倒不怕山主打我,俺皮粗厚,挨幾下沒關係,就是怕不準喝酒,那可憋死老趙了!”
一大一小,又在樹下念起詩來了!
任共棄躲在遠處,仍可清楚地看到杜念遠的一舉一動,身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陣顫抖,父女的天性自然地流露無遺……
胡子玉在他耳畔輕輕地道:“這一定是令援了,恭喜老弟有此掌珠,慧質天生……”
任共奔強忍住心中的激動,喃喃道:“五年了,想不到她會這麼大了,長得真像她母親……”
胡子玉突地在他耳畔輕輕地說了幾句。
任共棄搖頭道:“不行!不行!這樣太苦孩子了!”
胡子玉道:“不這樣如何搬得動尊夫人大駕,而且你們父女也該聚聚,我要是有這麼美麗聰明的女兒,我一定把她帶在身邊,驕傲地給別人看看!”
任共棄考慮了半天才道:“不會傷著她吧?”
胡子玉道:“老弟也算是用藥行家,讓該知道這玩意兒的性質,最多叫她昏迷一陣罷了,走出個百十裏地,立刻就救過來。”
任共棄又考慮了一下才道:“別用過量。”
胡子玉點頭道:“我曉得!這麼好的孩子,我也舍不得傷了她!”
兩個人又屏住氣息,慢慢地向前移動了!
趙大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身旁圍住許多人,山主、朱蘭、費姥姥……每個人都緊張地望他。
朱蘭首先急問道:“趙大!念遠上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