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意打好,方把“乾清罡氣”,及“彈指神通”的真氣提到十二成之際,殿頂金鍾第二響的餘音已在若有若無之間。鄔蒙目光一瞬葛龍驤,見他嶽峙淵淳,知道業已準備,遂伸手扯動絲繩。
白修羅宮五雖見葛龍驤氣定神閑,沉穩得異乎尋常,但自忖除了諸、葛雙奇、七指神姥及苗嶺陰魔等人以外,放眼當前武林老一輩人物之中,罕有人能敵自己。這葛龍驤年歲太輕,根骨再好,似也禁不住自己五成掌力。所以根本身不離座,聽得金鍾三響之時,右掌微推,向葛龍驤發出六成真力。
黑白雙魔武功極高,絕非妄自尊大。故而所發雖隻六成真力,亦如浪卷濤翻,威勢已非小可。
葛龍驤在白修羅宮玉右掌一揚之際,便即十指齊彈,逆擊對方所發掌力,並在十指彈出後,跟著雙掌齊推,加上了不老神仙的震世絕學“乾清罡氣”。
自修羅宮玉小視對方,隻以六成真力發掌。葛龍驤則因對方威望過高,是以全神應付。
所以雙方所發劈空勁氣一接之下,白修羅宮玉不但不曾擊動葛龍驤,自己反覺真氣微微一震。
這一來不由驚詫得大出意外。雙方對掌,金鍾未歇,刹那間又複三鳴。白修羅宮玉濃眉雙挑,移山倒海地劈空一掌,這次用足了八成真力。
葛龍驤第一掌不曾吃虧,心中深知這是對方小視自己所致,毫未因而算滿、仍照預計,施展苗嶺陰魔邴浩所傳“維魔步”之中的“鹿女聽經”,欲前又卻、似拒還迎地青衣一飄,便自脫出了白修羅宮玉的掌風以外。
一來葛龍驤這三年內外功力大進,二為“維摩步”是苗嶺陰魔邴浩數十年心血結晶的罕世武學。所以白修羅宮玉隻見葛龍驤以一種極為神妙的步法,閃過自己第二度所發掌力,僅僅青衫襟角為掌風略為拂動。
以西昆侖修羅二聖黑白雙魔的武林威望,出手對付一個年輕後輩,居然兩度無功、別說白修羅宮玉過分驚奇,連那坐在左首,低眉合目不大講話的黑修羅公孫醜,也把雙眼一開,殿中頓時多了兩道冷電似的精光,向葛龍驤炯炯注視。
白修羅宮玉突然一陣縱聲長笑,笑聲足足延續有半盞熱茶的時光。笑完自右首的修羅寶座之上,緩緩起立。這時鄔蒙因雙手暫時停手,加上那種極其靜默的緊張氣氛,竟自出神注意殿中變化,忘擊金鍾。
自修羅宮玉見自己業已起身,那青衫一襲,英姿颯爽的葛龍驤,依舊岸然卓立,毫無怯色。濃眉不由再度微揚,回頭向鄔蒙問道:“老夫尚有一掌未發,金鍾何故停響?”鄔蒙聞言慌忙扯動絲繩,便即又是“當”的一響。
自修羅宮玉緩緩往前,葛龍驤卻一步不退,殿麵金鍾才敲一響,兩人之間距離業已縮至八尺。葛龍驤“泰山崩於前而神色不變”的這份沉穩,真使白修羅宮玉對這年輕俊品人物的膽識功力,心中暗讚。
宮玉此時目光本來注定葛龍驤雙足,防範他再用適才那種神奇步法閃避自己雷霆萬鈞的最後一擊、但偶然一瞥之間,瞥見葛龍驤右手挽著“玄武真訣”,左手拇。中、無名三指,圈成鳳眼,食指、小指半屈半伸,形式似花非花,頗為美妙;足下踏的卻是兩個陰陽卦象。
白修羅宮玉武學淵博,知道葛龍驤右手所挽“玄武真訣”,是準備施展他師門絕學“乾清罡氣”與“彈指神通”,足下所踏卦象,可能就是適才所施展的神奇步法;但左手那種似花非花的姿勢,卻好似極熟極熟,偏偏一時竟又想它不起。
白修羅宮玉忽然瞥見葛龍驤衣襟被自己掌風拂動,末複原狀,襟旁露出一粒核桃大小,黑沉沉之物。頓時恍然大悟,葛龍驤左手奇形指法的來曆已自想出,麵上突現一種奇異光輝。
剛待吩咐鄔蒙停擊金鍾一響,絲毫不用功力雙掌一推,人便仍自縱回修羅寶座之上。葛龍驤以為他這最後一掌,無疑石裂天開,猛裂無比、所以丹田提足“乾清罡氣”,右手“彈指神通”,左手“散花手”,足下暗踏“維摩步”。把自己所會的幾樁當世絕學,一齊準備妥當待敵,哪知自修羅宮玉居然虛應故事似的,雙掌空推,便即縱回.心頭也真弄得大惑不解。
白修羅宮玉回座以後,向黑修羅公孫醜說道:“大哥,想不到西昆侖之上,居然能夠再見到玉簪賊婢的沉香手串與她獨門的‘散花手’法。”說完,轉對葛龍驤麵容一冷,突罩寒霜說道:“老夫兄弟言出不二,三掌既過,你妻傷我門下之事已不追究。但另有事比此重要百倍,望你據實直言,不可對老夫絲毫瞞哄。”
葛龍驤雖然一時迷茫,但他何等聰明,一聽白修羅宮玉向黑修羅公孫醜說話之言,立時知道教自己散花手法的東海神尼(前身玉簪仙子),定與黑白修羅雙魔結仇頗重。聽白修羅宮玉一問,葛龍驤昂然答道:“我葛龍驤雖然年輕學淺,但自重人格,從無虛言,老前輩問我莫疑,疑我莫問!”
白修羅宮五點頭說道:“好一個‘問你莫疑,疑你莫問’,少年風骨嶙峋,委實可愛!
老夫想先借你襟旁之物一觀,那可是一十八粒沉香手串?”
葛龍驤解下沉香手串,上前遞與白修羅宮玉說道:“老前輩所猜不差,這十八粒沉香手串及散花手法,均是東海覺羅島上的一位神尼覺羅大師所傳所贈。”
白修羅宮玉接過沉香手串,細一審視,目光遙望遠天,似是遙想當年往事。片刻過後,突然目中神光一閃,把沉香手串交還葛龍驤,詫聲問道:“這分明是失蹤江湖很久的玉簪仙子之物,你怎說是東海覺羅島的什麼神尼的……”
葛龍驤收好沉香手串,不等白修羅宮玉話完,便即答道:“東海神尼覺羅大師,前身正是苗嶺陰魔邴浩老前輩的愛侶玉簪仙子。”
這回黑修羅公孫醜也自開口,幾乎是與白修羅宮玉同聲發問:“東海神尼覺羅位居何處?
怎樣走法?”
葛龍驤合掌低眉,肅容笑道:“神尼與邴老前輩四十年深嫌化解以後,心願俱了,業已西歸極樂:老前輩何處可尋?”
黑白雙魔聞葛龍驤此語,同時各自驚得一怔,兩人臉上均現出一種大失所望之色。
就在此時,一名值殿侍者報道:“呼延赤、段子超引來玄衣龍女及七指神姥的弟子冉冰五,在殿外求見。”
葛龍驤自天心穀情天生變以來,魂牽夢繞,無時不在想煞愛妻顏色。加上聞報是與冉冰玉同來,足見那一場百口難辦的風流罪過,可能業已不需自己大費唇舌解釋,自然益發喜形於色。
白修羅宮玉卻向侍立在旁的活屍鄔蒙說道:“呼延赤、段子超,不奉我修羅令符,擅自引外人妄登昆侖,應按門規懲戒。準備蚊筋神鞭,當殿各鞭四十!”鄔蒙臉上神色一慘,但不敢多言,躬身領命。自殿後取來一具朱漆銅盤.盤中放著一根卷成一堆的紫色長鞭。
自修羅宮玉又對報信侍者說道:“玄衣龍女柏青青與本門仇怨已解,可以客禮相待,請放殿中落座。七指神姥之徒在龍門山殺我門下弟子兩名,居然也敢來西昆侖!可命呼延赤受刑以後,在殿前擒住此女。”侍者領命傳言。刹那之間,帶來了麵帶懍懼淒慘之色的麻麵鬼王呼延赤、雪衣無常段子超與柏青青、冉冰玉二位女俠。
玄衣龍女柏青青見黑白雙魔如此分派,哪肯自己入殿落座而把冉冰玉一人留在殿外?連葛龍驤也自殿中一躍而出,與柏。冉二女並肩而立。葛龍驤見愛妻玉容清減,柏青青何嚐不覺葛郎憔悴?彼此交換無限深情而帶有歉意的一瞥以後,礙著冉冰玉在旁,並無交言,隻是互相不大好意思地把頭一低。柏青青玉手伸處,遞給葛龍驤紫電劍,準備夫妻二人以紫電、青霜劍合璧,會會這名震天下的修羅二聖黑白雙魔。
葛龍驤方自把劍接過,白修羅宮主一陣冷笑說道:“小輩們不識抬舉,呼延赤、段子超之刑暫免,可與鄔蒙三人把殿前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替我擒住。”
活屍鄔蒙深知葛龍驤夫婦功力,麻麵鬼王呼延赤、雪衣無常段子超則剛才在峰下,以兩根修羅棒尚鬥不過玄衣龍女柏青青一人,但師命難違,隻得硬著頭皮,各抽出修羅棒,準備出戰。
就在三人略顯遲疑,尚未走下殿階之際。黑修羅公孫醜眼皮倏地一睜,喝道:
“且慢!”向白修羅宮玉說道:“二弟,崔老婆子已來,我們還讓小一輩的胡鬧什麼?”
黑修羅公孫醜話聲方落,修羅殿頂有人朗聲長笑,宛如墜絮飄雲般的飄下一條白影,正是大雪山玄冰峪的七指神姥。她站在葛龍驤夫婦及冉冰玉身前,手指殿內,高聲叫道:“公孫醜老兒的耳力還不錯,比你那泥塑木雕似的二弟強多了。”
白修羅宮玉此刻臉上好不難堪。知道一來七指神姥功力過高,二來自己傳命呼延赤等出戰,發話分神,以致人到殿頂,均未發現。羞怒交集之下,一聲暴吼:“老虔婆休要張狂,叫你嚐嚐這泥塑木雕的宮玉厲害!”左手長約四尺二寸,風磨銅所鑄的修羅寶杖往地上一點,“叮”的一聲,像隻巨鳥似的撲出殿外,右掌狂掄,打出一股勁疾無倫,重若泰山壓頂的劈空罡氣,直向七指神姥當頭擊到。
七指神姥麵容驟冷,“哼”的一聲,兩隻銀色長衫大袖向上一翻.卷起一陣強烈寒飆,迎向宮玉。兩位絕代高人,便自硬對一掌。自修羅宮玉被七指神姥雙袖所卷寒風,震得在半空中倒退數尺。七指神姥也為對方掌力逼得足下往後連換兩步。葛龍驤等人,更是覺得罡風拂動,勁氣排空,幾乎站不穩腳。
這樣勢均力敵的一擊而分,七指神姥心頭微覺擔擾,黑自修羅兄弟二人的臉上卻略現喜色,因為七指神姥試出白修羅宮玉在內家真力方麵,已與自己仿佛,尚有一個可能更高明的黑修羅公孫醜,絕非葛龍驤夫婦或冉冰五所能應付?
此時黑修羅公孫醜也自修羅殿中拄著那根修羅寶杖慢慢走下階前,與白修羅宮玉並立一處,向七指神姥說道:”武林十三奇竊名多年,我就不信他們那幾手功夫,就準能勝得過我們這幾個窮荒老怪。你若肯與公孫醜兄弟合作,以三人之力創教中原,放眼宇內.常無敵手!
今徒傷我門下之事,自然也一筆勾銷……”
七指神姥不等黑修羅公孫醜話完,便即搖頭笑道:“別說我老婆子在冰天雪地之中一住四十多年,早已淡泊了爭名好勝之念。就是真仍存在當年火性,也總還有自知之名。諸一涵、葛青霜那一對神仙眷屬,窮探武術奧秘,成就確已超凡,你以為人家就勝不過你這窮邊老怪?
我料你必然不服,冷雲穀又離此太遠。何況以徒弟比徒弟,你這三個孽徒合手齊上,據我看來也不是葛龍驤一個人的敵手。”
黑修羅公孫醜比自修羅宮玉心思稍細,見麻麵鬼王呼延赤、雪衣無常段子超入殿之時的神情,便知道他們在峰下吃柏、冉二女苦頭。而葛龍驤既然身居天心穀主人,適才又能接閃白修羅宮玉威勢無倫的劈空掌力,確實足能以一對二。心中一轉,回頭叫鄔蒙在殿上取來一根齊眉鐵棍,脫手擲向七指神姥,冷笑一聲道:“老婆子大概敬酒不吃,想吃罰酒!小一輩的那些不成熟的手法,我們哪裏看得入眼?來來來,公孫醜與你較量一手,‘借物傳力’,敗者聽從勝方指揮如何?”
七指神姥接棍在手,暗想自己這邊實力稍弱,魏無雙所請援兵尚來趕到。像這樣以真力較勝負,一陣賭輸贏之舉.倒確實對自己有利。不知公孫醜何以出此?難道他真個自信內家真力能強過自己不成?
黑修羅公孫醜見七指神姥未曾發話反對,遂微微一笑。左手拄著的修羅寶杖,改用右手斜舉胸前。七指神姥怎肯示弱?也自單臂持棍,往黑修羅公孫醜的修羅寶杖之上一搭。兩人各自閉目凝神,提足丹田真氣,經由指臂傳向杖端,全圖能把對方兵刃壓到向下斜垂,便可算得勝。
這種比試方法,本來絕對公平、因為七指神姥與黑修羅公孫醜,同樣都是數十年刻苦修為,功力難分上下。故而修羅寶杖與齊眉鐵棍始終向上交叉斜舉當空,縱然偶有起落,刹那之間必然又複持平,誰也無法把對方壓得低下一寸半寸。但相持一久,七指神姥卻心頭暗叫不妙。想不到這個不大講話的黑修羅公孫醜,居然用心如此險惡,隻怕自己一世英名,要斷送在這西昆侖絕峰的修羅殿外。
原來黑修羅公孫醜用來傳力的修羅寶杖,是風磨銅所鑄,連紫電、青霜這樣罕世寶刃均所難傷。而七指神姥手中的齊眉鐵棍,卻是普通鋼鐵。雙方均是當代武林之內數一數二的高人,互出全力以爭勝負之下,杖端所蓄的內家真力何止千斤?加上彼此功力均等,是所有重力必然全由兩根兵刃擔負,所以耗到一炷香之時,七指神姥雖然依舊神色自如,但手中那根齊眉鐵棍卻已漸漸有點彎曲。
一旁屏息靜觀的葛龍驤等人,何嚐沒有看出七指神姥所遇危機?惟江湖規戒之中,像這種雙方以真力硬拚,非等見出勝負除非是輩分高出比賽雙方之人照例不能中間插手。
所以空自代七指神姥著急,卻無法相助。尤其是冉冰五見恩師上了公孫醜的惡當,形勢極端不利,急得連連問計柏青青、但玄衣龍女此時還不是與葛龍驤、冉冰玉一樣地束手無策?
黑修羅公孫醜見自己已占優勢,微開雙目,向七指神姥說道:“老婆子數十年英名得來不易,毀於一旦,豈不可惜?如能聽從公孫醜之言,我們就此收手。”
七指神姥以一種凜然不可逼視的目光,看了公孫醜一眼,冷冷說道:“我老婆子就算落敗,也比你勝的光榮。你以為你仗著風磨銅杖的這點便宜,就足以穩居勝麵麼?”
說也奇怪,黑修羅公孫醜想是暗用機謀,內心有愧,偌大的人物被七指神姥這一眼看得心中一懾。七指神姥何等厲害,乘對方心中一懾,突然出聲一嘯。就用那根微顯彎曲的齊眉鐵棍,硬把黑修羅公孫醜的風磨銅鑄寶杖,壓得往下垂落二寸有餘。黑修羅公孫醜這一驚非同小可,忙自懾定凝神,把數十年生命交修的“修羅氣功”,一齊貫注右臂,才又慢慢爭回均勢。
這麼一起一落,杖頭真力更加。七指神姥本身功力雖不輸人,但那根齊眉鐵棍已難支持,明顯現出彎曲形狀。黑修羅公孫醜見狀,獰笑連連,不斷提聚真力,加注修羅杖頭。七指神姥的齊眉鐵棍,也自越來越見彎曲。就在眼看黑修羅公孫醜即將依照詭計奸謀,使七指神姥飲恨西昆侖絕峰,而七指神姥心中也已決定,等支持到手中鐵棍將折未折的刹那之間,便即跳下萬丈深壑以全一世英名的危機一發之間,突自遙空傳來二聲嘹亮鶴鳴。
這聲鶴嗚,葛龍驤太已熟,聽出就是自己曾經幾度騎乘,東海神尼覺羅大師所養的那隻絕大靈鶴,不由得揚眉高聲叫道:崔老前輩隻要再能支持片刻……”
一言未了,靈鶴兩翼風雲,已到當頭,鶴背上一點灰影,自數十丈高處,宛如瀉電飛星,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無形潛力,直向七指神姥、黑修羅公孫醜二人之間淩空疾降。那兩根難分難解的修羅寶杖與齊眉鐵杖,居然竟被那股莫大無形潛力硬給分開。來人身形一現,倒頗出葛龍驤意料之外。是個貌相清奇的灰衣老僧,但眉目之間,依稀可辨出,正是昔日傳授自己“維摩步”法,在武林十三奇中與堵、葛齊名的苗嶺陰魔邴浩。
邴浩先離鶴背下撲,但鶴背之上居然還有一人,正是那位費盡心力、跋涉奔勞的魏無雙,在靈鶴離地尚有五六丈之時,也自淩空而降,落在葛龍驤、柏青青等人身側。
邴浩,魏無雙一到,西昆侖峰下,宛如電疾風飄般的又搶上一人,正是天心七劍之中排名第五的小摩勒杜人龍。這一來,群俠聲勢大增,黑白雙魔不由暗暗心驚。對方老老少少,明明暗暗,究竟來了多少人物?
邴浩解開七指神姥與黑修羅公孫醜互較內力的修羅棒及齊眉鐵杖後,向黑白雙魔合掌低眉說道:“貧僧慧空,也就是昔年的苗嶺陰魔邴浩,不知賢師兄弟是否還認得我這昆侖舊識麼?”
黑修羅公孫醜眼看即將倚仗修羅寶杖之力,使七指神姥飲恨西昆侖峰之際,卻被這位苗嶺陰魔邴浩化身的慧空大師突如其來,攪得功敗垂成,心頭哪得不憤恨之極。雖然明見對方自數十丈高處飄落當頭,武功已到入聖超凡地步,但自恃一身修羅絕學,依舊傲不為禮,臉罩寒霜地冷冷說道:“你來得正好。公孫醜,宮玉二人,頗想會會那位四十年前曾對我師兄弟有一掌之惠的玉簪仙子。當年舊債未了,縱然參禪學佛,也不能使你夫婦真如了了,般若空空!目下是你代表玉簪動手,還是要我弟兄東海一行?”
慧空大師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昔年邴浩在俗之時,愚夫婦偶遊昆侖,邂逅賢師兄弟。因彼此均屬景慕已久的武林人物,遂拆掌過招,淡談所學。互相印證,自然非勝即敗。想不到這一點如煙舊事,公孫兄始終還記在心頭。玉簪自四十年前,與邴浩誤會反目以後,即歸佛門。刻苦修為之下,參悟人天,撒手塵埃,西歸有樂已有三載。俗語雲‘人死不記仇’!何況彼此不過是一點名氣之爭,根本就沒有什麼如山重恨,邴浩自東海削發以來,名心盡了,嗔念齊消。無論昔日之事誰是誰非,敬向賢師兄弟當眾賠禮,願把一場殺劫化作祥和。公孫兄與宮兄且自受我一拜。”話完,果然向黑修羅公孫醜、白修羅宮玉,合掌躬身,深深一拜。
黑白雙魔同時飄身,避不受禮,黑修羅公孫醜高聲叫道:“昆侖山一掌沾衣,使我弟兄埋首星宿海四十年,羞見江湖同道。你以為就憑幾句口舌之力,便可使公孫醜、宮玉甘心罷手?玉簪既死,難得你自行投到。不必再談什麼謙退仁義,快些現出你苗嶺陰魔驕狂自大的本來麵目。無論徒手相搏,還是以兵刃過招,公孫醜鬥你一千回合!”
慧空大師見黑修羅公孫醜大聲叫囂,氣得須眉都在顫動,不由微歎一聲。依舊是那副祥和神色,藹然笑道:“四十年靈山埋首。想不到賢兄這等功參造化之人,居然不曾勘透一個‘嗔’。苗嶺陰魔之號,早在第一次黃山淪劍以後化作灰煙,邴浩既已身歸佛門,甘入地獄,也要解卻這段嫌怨。我願以一掌還一掌!當年昆侖山一掌沾衣,今日西昆侖絕峰一掌償債。
隨便賢兄弟何人出手,當胸重重打我一掌,總該消除了心中之恨了吧?”白修羅宮玉認為這位昔日號稱普天之下最難纏難鬥的苗嶺陰魔,表麵上雖然說得冠冕堂皇,但哪裏會白白挨自己師兄弟力能開碑裂石的當胸一掌?想把對方逼得當眾失言,遂緩緩舉步,走到慧空大師麵前,冷冷說道:“宮玉委實不信苗嶺陰魔一入佛門,就會有如此的寬宏襟懷與菩薩心腸。你如真肯吃我一掌,不但盡釋舊恨新仇,宮玉並約束所有門人,不出西疆一步!”
慧空大師雙眼湛湛神光,一看宮玉笑道:“宮二兄的末後一語未免又落下乘。須知此心如真,宇內無非樂土,此心不正,蒲團亦是刀山!分什麼出不出西疆?隻在你是否能以‘仁義’二字教導門下弟子。慧空遠自東海來此,禪課不可久荒,宮二兄請自發掌。”
白修羅宮玉仍然認為慧空大師是想倚仗絕世內功硬杭自己一掌,不由暗把全身功力提到九成以上,照準低眉合目、垂首站在身前的慧空大師,呼地一掌當胸擊去。
黑修羅公孫醜與白修羅宮玉同是一樣的想法,但他從“苗嶺陰魔”四字的昔日威名,與適才鶴背飄身,宛如天仙下降的氣勢看來,心中覺得這慧空大師功力超凡,可能真挨得起師弟一掌。所以一麵心中計算,這一掌打過之後,怎樣打個藉口食卻前言,一麵卻在暗地注意對方用的是何種防身功力,以備翻臉動手之時,克敵製勝。
但既未見慧空大師有任何提氣凝功現象,身子也隻穿著一件薄薄的灰色僧袍,臉上神情則安穩和祥和真像一尊普渡世人的西天古佛。就在黑修羅公孫醜尚未看出對方究竟意圖何在之際,白修羅宮玉業已發難,狂飆怒卷,威能摧嶽移山的當胸一掌,硬把一個慈眉善目的灰袍老僧震得飛出丈許,口中狂噴鮮血,倒地不起。
七指神姥一見這種情形,趕緊縱身搶到慧空大師身畔,取出兩粒“朱紅雪蓮實”喂他服下,並回顧白修羅宮玉叱道:“普天下武林之中,也找不出像你這樣無恥之輩!崔逸今天拚著骨化形消,也要把你這修羅絕域掃平不可!玉兒,準備你的‘冰魂神砂’,我破例準你任性施為,在這西昆侖絕峰之上,見人傷人,見物毀物!”
冉冰玉如言取出一把黃豆大小晶丸,握在掌中;葛龍驤,柏青青的紫電、青霜劍與小摩勒杜人龍的天心劍,一齊霍然出鞘;魏無雙功行百穴,怒視黑白雙魔;連那一隻靈鶴,也在天空振翼長鳴,似有覷準白修羅宮玉下撲之勢。黑白雙魔則真未想到慧空大師果然誠心化怨解仇,絲毫不曾施展功力防護,弄得呆在當場作聲不得。
慧空大師昔年慨傳葛龍驤“維摩步”法,並為柏青青救治被黑天狐宇文屏所點的“天殘”
重穴,所以眾人之中,以他夫妻與這位老前輩的感情最深。玄衣龍女首先發難,一招“柳拂旌旗”,青霜劍聚一片青芒飛掃白修羅宮玉;葛龍驤配合愛妻行動,紫電劍精光騰處,一招“花迎劍佩”也自幻起千百朵劍花,電閃刺出。
這兩招是璿璣雙劍之中的和合絕學,加上青霜劍青霜騰彩,紫電劍紫電飄空。強如白修羅宮玉,也看出劍是前古神劍,招是武學奇招,變幻莫測,威勢無比。不敢恃強冒失接招,肩頭微晃,退身已在兩丈之外。
葛龍驤、柏青青夫婦正待以紫青合壁,再運璣雙劍進擊、慧空大師服下“朱紅雪蓮實”
後,神色已漸漸恢複,但氣力仍嫌極弱地叫道:“葛葛老弟!賢夫婦不必動手,這朱紅雪蓮實有起死回生之力,貧憎服下以後,已不礙事。”
葛龍驤、柏青青聞言住手,慧空大師深深略作呼吸,緩步走到黑白雙魔身前,依舊毫無敵意,一臉祥和微笑,依然說道:“昔年玉簪仙子在昆侖因一掌沾衣,開罪賢師兄弟,適才貧僧已代償還,倘兩位嫌事隔三十年,一掌不夠,則貧僧願意再受一掌。”
黑白雙魔見這慧空大師,若非有朱紅雪蓮實這稀世靈藥救治,幾乎已被一掌震死,此時卻仍然這般大仁大義,不由感動得雙雙長歎一聲。黑修羅公孫醜發話說道:“大師這般慈悲旨願,令公孫醜兄弟慚愧無地!新仇宿恨彼此一筆勾消,除卻萬分必要之時,我必須約束門下弟子少涉中原,免得彼此再生嫌隙。”
這回卻是葛龍驤夫妻同聲答道:“兩位老前輩請放寬心,武林萬派本是一家,善惡隻在一心,門戶何分正邪?貴高足等,隻要能以一身武學濟弱扶貧,普天之下,何處不是光揚西昆侖絕藝的大好所在?龍驤師兄弟等雖被江湖美稱正派,但行事倘稍違師門規戒,四海雖大,照樣無尺寸之土可以容身!彼此恩怨既清,不敢打擾老前輩清修,晚輩等就此告退。”說完便與魏無雙、杜人龍等,向黑白雙魔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先退過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