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午找到黃昏,夜幕降臨時,在他們眼前閃過的竟還是幾小時前經過的那些村落和景致。妻子忍不住嘮叨起來,看仍然說服不了皮特·奎恩,索性不再執拗,憤憤地坐在一邊一言不發。
“過了那個山頭,再過10鍾就到我要找的岔路口了。”皮特對她說,“我們真的快到了。”又過了20分鍾,他們開到了一處偏僻的山間岔口,妻子終於忍不住對皮特發起火來:“你怎麼搞的?不能停下向人問方向嗎?為什麼迷了路還要逞強?”
又轉悠了許久,他們才來到一所陰冷透風的旅店酒吧(由於遲到了5個小時,他們預定的臨海灣的房間被取消了)。他們找到了地方坐下,一邊慢慢喝著杯中的威士忌,一邊分析剛才不願停車問路的原因。
皮特覺得這是他生長在布朗士區的緣故。那裏不同民族的移民都像巴爾幹人那樣刻板地畫地為牢。你隻要開口問路,立刻就會被人們當成外鄉人並且因此而遭人白眼。妻子反問道:“我也是在布朗士區長大的,為什麼我卻從未有過這種恐懼感呢?”
妻子問得很有道理。
“你父母怎樣,他們也不願打聽方向嗎?”妻子接著問道。
皮特清楚地記得,一次他和父母一道去布魯克林參加教區的節日,母親開車,父親坐在一旁指揮。“過了曼哈橋就到了。”父親說。
車子過了橋,沿著兩邊公寓鱗次櫛比的街道前行,車外時時閃過寂靜的院落,被遺棄的舊廠房和作坊。偶爾有幾隻渾身沾滿了煙垢的狗衝著車狂吠幾聲,然後躥向一邊。最後,車子終於來到了一個朝向紐約港的被風雨侵蝕得日漸腐朽的碼頭。遠方,斯台頓島依稀可見。
母親一麵調轉車頭,一麵責怪父親:“見鬼!我看我們該找個加油站問問方向!”父親聽罷指著前方說,“一直往前,然後往左一轉就到了。”父親的口氣竟像鋼鐵一樣硬。
車窗外漆黑一片,後座上的兩個姐姐睡得正香。這時,母親再也憋不住了,她把車往路邊一拐,停了下來,對著父親喊道:“喂,為什麼我們不能搞清方向再走?難道迷路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嗎?”父親也火了:“用得著嗎?我根本沒有迷路!”父親的聲音震得車窗玻璃嘩嘩直響,把正熟睡的姐姐們吵醒了。
在蘇格蘭度過蜜月回到紐約之後,皮特總在琢磨這樁童年往事在他心裏留下的印記。打這之後,皮特開始故意多問路,甚至明明認得路也去打聽。為了減輕心理壓力,皮特問路時總裝出英國人或愛爾蘭人的腔調,但這也沒有使他心安。
後來,皮特把他的苦衷說給朋友聽。皮特發現有這種恐懼的並非他一人,它並非因皮特幼年的經曆才存在的。這種恐懼感是跨文化、跨年齡的。不論猶太人或非猶太人,黑人或白人,年輕人或老年人,幾乎每個和皮特談話的男人都頗有同感。不管生長在何處,他們都忌諱求人問路,他們都有相似的體會。無論是夫妻間的口角還是戀人間的爭執,導火線總是因為男人們都堅信自己的方向感,很少有例外的。
皮特逐漸認清了:盡管世界上因性別而產生的差異會逐步減少以致消除;盡管小夥子們不再會為哭鼻子而害臊,大姑娘們不再會為說髒話而羞赧;即使男人們在家操持家務,女人們外出參加全國籃球協會的比賽;男人對方向感的固執和自信也是絲毫不會改變的。
這種感覺來自男人的遺傳基因,其根源遠可追溯到幾千年前,甚至百萬年前,追溯到“爪哇人”、“北京人”和“尼安德特人”的時代。我們祖先中那些經長途跋涉跨過冰川原野和茫茫草原的獵人和遊牧部落中的父兄們,他們聞風辨向,在樹上或地上安放標記,或仰視星相,或耳貼地麵,借以確定正確的前進方向,不至於使全族陷入沼澤或成了凶殘野獸的美味佳肴。
皮特和妻子結婚已有4年,同在外麵做事,一起分擔采購、做飯、收撿屋子和付賬等家務瑣事。在第一個孩子出生之前,還一起去聽孕婦保健的講座。但是,每當外出旅行的時候,他們絕不求人問路,這已成了他們夫妻間的默契。皮特聞風辨向,仰觀日月或是默默地盯著手中的地圖,靠這些方式來辨別方向。
他們沒有迷路,絕對不會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