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當地遺屍甚眾,血腥味太濃,秦文玉遂與蕭克英合力掘了一個大坑,將死者草草掩埋,然後才離去進食休息,為晚來惡戰,預作準備!
時近三更,蕭克英先行去往山壁小洞藏身,秦文玉則等時辰一到,才大搖大擺走去。
對方那位“奪命女太歲”丘琳,來得也頗準時,是恰好三更時分,從林中緩步出現。
她神色本極悠然,但在遙見秦文玉那身裝束後,立告勃然變色!
隻見黃衣電閃,一掠而前,手指秦文玉,厲聲發話問道:“我是‘孤星’弟子,你是‘寒月’傳人?……”
秦文玉隱匿了她原來的脆朗語音,壓得沙沉不少,緩緩答道:“不錯,孤星難見曙,明月不長圓,我們之間,雖有深仇大隙,也不妨同病相憐……”
丘琳搖頭道:“不行,星月不能並存,‘天星七絕’與‘寒月三式’,非要見過高低不可,你我之間,總有一人會濺血橫屍,倒將下去!”
秦文玉低哼了一聲,口中突然低吟起曹孟德的“短歌行”道:“月明星稀,鳥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丘琳悟出那句“月明星稀”中的調侃之意,勃然大怒道:“什麼‘月明星稀’?我是天上之星而你是水中之月,隻消互一交手,便可證明‘天星永明,水月漸稀’,我是實體,你是幻象,應該的呢!”
秦文玉仍把語音壓得又沙又低,目光凝注對方,緩經說道:“星小難妨月,光稀不礙明……”
丘琳失聲叫道:“少替你的‘寒月’兩字吹噓,且接我一招‘星垂平野’,試試‘天星手’的厲害!”
語落,人騰,一縱六丈,半空中掉頭轉身,雙足一蹬一踹,頭下腳上地,倒撲秦文玉,兩手微分,灑落一天掌影!
她飛撲來勢,並不迅捷凶厲,但掌影所籠範圍,卻極為遼闊,足有十丈周圍,換句話說,也就是封住了秦文玉一切退路,逼得她非要與對方實胚胚的接上一掌不可。
秦文玉身軀電漩,漩化成一片銀光,宛如百丈波濤,狂翻迎上,使人根本看不出絲毫路數?
丘琳一驚,掌勢未落,便收勁橫飄,皺眉看著秦文玉,說道:“你這是什麼招術?看來似乎不像是我期待已久的‘寒月三式’?”秦文玉笑道:“你適才所發,也不是‘天星七絕’手法,你的招式既稱‘星垂平野’我的招式何妨叫‘月湧大江’?”
“月湧大江”四字才出,便自失聲一笑,又複低低吟道:“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聞,月湧大江流……
一代詩宗杜工部倘若死後有靈,知道他的名句,被後人采作‘武術’,不悉是頓足歎息?還是引以為傲?”
丘琳一語不發,足下暗踩七星,兩隻手掌也不斷比擬著各種星辰的形相部位!
秦文玉知曉對方已被激怒,獨擅勝場,威力無比的“天星手”,即將發動……
她那敢怠慢,雙手虛抱當胸,如捧圓月,提氣凝神,抱元守一!
這時候,雙方都在伺機而動,萬萬不能有絲毫外物,影響分心!
因為內家高手過招,最講究的便是“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
誰若在這“不動,欲動,搶動,先動”之間,心神寧靜,判斷正確,反應敏捷地,占了先機,誰就占了莫大便宜,居於有利局麵。
這道理,丘琳明白,秦文玉更明白…
但秦文玉偏偏卻分了心!
分心的原故,在於秦文玉聽見有人似受暗算,發出了一聲低哼!
這低哼,是來自左麵山壁,離地丈許的小小洞穴之內。
尋常地點的人哼之聲,有何足驚?但這地點,太不尋常,這是蕭克英自行所選擇的藏身的觀戰所在!
故而,這洞中既有人哼哼聲傳出,豈不表示了蕭克英可能遭受某種惡毒暗算?
要好姐妹,怎不關心,事一關心,心神守亂……蹈空趁隙之際,微一分心,尚會立落下風,被人搶占先手,何況這種驚震於心的神思一亂!
武林人,特別是武林高手,感覺特別敏銳!秦文玉雖然戴了人皮麵具,但那心中驚急,仍從眼神中,和身軀一震之上,被丘琳立即發覺!於是,一聲輕哼,剛剛入耳,秦文玉已被丘琳圈人了一片宛若星光百變的漫天掌影之中。
秦文玉秀眉暗蹙,索性暫時不用那威力太強,反戾稍重的“寒月三式”,以自己師門絕學,具有防禦特效的“維摩步”法,在丘琳的漫天掌影之中,周旋遊走!
丘琳奇招盡出,掌法百變,卻偏偏攻不破這套傳自“綠玉簫主人”的傲世絕學,以致形式上雖占上風,把秦文玉圈在影掌風之中,對方卻始終有驚無險!四五十個照麵過後,丘琳忽然把那些淩厲攻勢,一齊收歇!
秦文玉笑道:“‘天星七絕’尚未施展完畢,還有最厲害的‘星幢絞手’和‘北鬥掌’、‘銀河指’呢,你怎麼遽然收式?”
丘琳目中充滿怒火,盯在秦文玉的臉上,剔眉厲聲喝道:“因為你不是‘寒月’,快說,你究是何人?竟膽敢冒認‘寒月’,前來戲弄於我!”
秦文玉問道:“你怎說我不是‘寒月’呢?”
丘琳怒道:“還要狡辯,你除了起手架式之外,適才所用身法,有那一點是‘寒月’家數?”
秦文玉失笑道:“‘寒月’融精鑄粹,成就不多,一共隻有‘月朗中天’、‘月華如水’和‘月明星稀’等‘寒月三式’,但因威力奇強,我輕易不肯出手!”
丘琳心中本已起疑,但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又不禁疑意略減,皺皺眉頭說道:“‘寒月’、‘孤星’之戰,是雙方積壓已久的莫大心願,異於武林人物的尋常過手,你大可毫無避忌,放手施為我要以一身所學,接接你自詡威力奇強的‘寒月三式’!”
秦文玉點點道:“好,留神!”
未發話前,她已雙掌當胸,如捧圓月,等到“留神”二字出口,雙掌也同時一翻!
翻掌雖快,推掌卻慢,看她莊容凝勁之狀,似乎是在一座山峰,推向丘琳,但卻不會發出半絲疾風勁氣!
越是這樣看來毫無威力,便越是令丘琳雙層緊蹙,.心中有點嘀咕!
這場約會,是雙方立願多年的生死之鬥,丘琳怎甘示弱,在第一掌上,便不敢硬接?但更顯然的是,對方招術中必是無窮變化,自己待敵而動,萬一應變稍遲,豈不……她念猶未了,陡覺身上一緊……不錯,是有座山峰,但不是一座山峰,而是無數座山峰,在身左,也在身右,堵截了丘琳兩個退路!
跟著,秦文玉的兩隻手掌,彷佛也化成兩座更巨大的山峰,帶著令人窒息的疾風勁氣,向丘琳當頭壓下!
她可吃了虧了……
因為招術傳自“寒月”,但是真力卻是資質蓋世,藝出名門,被賀號為“巾幗之雄”的秦文玉所居有!
合兩般絕藝,對付一人,除非丘琳在修為上,能比秦文玉強勝多多,否則,她怎能討得好去?
隻見兩隻手峰一合,秦文玉俏立依然,丘琳那女金剛般的身軀,卻拿樁不住地,不斷的向後騰騰退了兩步!
秦文玉雙手微分,身形一矮,目注丘琳,朗聲喝道:“丘姑娘留神,這是‘寒月三式’中的第二式‘月華如水’……”
話落、招發……
不對,應該改成話落、聲發……
因秦文玉剛待發招,丘琳已向她遂搖雙手,發話叫道:“且慢!”
秦文玉一停收式,以兩道充滿懷疑,帶有訊問的眼光,看看丘琳。
丘琳長啞一聲,搖頭說道:“你不必再發第二式了,我以為十年苦煉‘孤星’必朗,誰知在‘寒月三式’第一式下,便告相形見拙?你……你能不能容我在髒腑震蕩之餘,調息片刻?”秦文玉笑道:“你盡管調息,等到自覺體能完全恢複,到了最佳狀態,我們再複交手!”
丘琳歎道:“死生之事甚輕,顏麵卻必需保持,不容絲毫傷損,我不會再和你動手了,隻等了卻另一樁心願後,便投潭自絕,讓你‘寒月’獨秀!”
秦文玉初對丘琳印象不佳,微覺此女陰惡,但聽了這番話後,不禁又對她的骨氣情操,有點憐佩起來,含笑問道:“丘姑娘不是一再聲言生平最重‘星月爭輝’麼,怎的又有其他心願?”
丘琳道:“我今夜在此,共訂了兩場約會,三更之會,是我和你的‘星月爭輝’,四更之會,則是要向一位名叫秦文玉的女子爭奪‘巾幗之雄’四字!”
秦文玉歎道:“姑娘你太好名……”
丘琳道:“我不是好名,隻是愛惜羽毛,生平不顧作食諾背信之事……”語音略頓,又是長歎一聲說道:“‘孤星’遜於‘寒月’,我已知自慚,立誓投降,怎會再和秦文玉作甚爭名之戰,隻是重於然諾,留命須臾,等她前來,作一交代而已……”,秦文玉聽完,越發覺得丘琳有點可愛,遂立意保全此女,慢慢回過身去。丘琳怒道:“士可殺而不可辱,我在和你說話,你為何背過身去,不屑與聞則甚?”
秦文玉不再矜持做作,恢複了原來的語聲,嬌笑說道:“丘姑娘,你看看我是誰?……”
人隨聲轉,使丘琳頓覺眼前一亮,目注業已取去人皮麵具的秦文玉,滿臉驚詫神色,雙眉深蹙地,失聲問道:“你是秦文玉?你那裏來的‘寒月衣’?你又怎麼學會了‘寒月三式’?……‘寒月’如……如今何在?”
秦文玉笑道;“‘寒月仙子’已逝,‘寒月衣’是她遺留,‘寒月三式’也是她所傳,要我暇時精研,遇有機緣代表她和你一了心願!”
丘琳失聲道:“你……你……你這話兒是真……真的麼?
‘寒月’業……業已逝去?……”
秦文玉笑道:“我生平也不喜作謊言,何況也與‘寒月孤星’之事,不涉直接恩怨,卻豈會騙你則甚?”
丘琳銀牙微咬,向秦文玉抱拳施了一禮,麵含苦笑說道:“多謝秦姑娘相告之德,我……我們來世再見……”
秦文玉諾道:“來世再見?丘姑娘此話怎講?”
丘琳道:“我也生平不輕然諾,既已‘寒月’揚輝,‘孤星’不朗,我應該尊重所言,立即投潭自絕……”
秦文玉搖手笑道:“不必,不必,丘姑娘隻要能一心向善,從此歸人正道,把一身所學,造福江湖,我願代表‘寒月’,和你盡釋前嫌,武林中不會有別人知道在此還有‘星月爭輝’之事,和得到什麼結果?……”
話猶未了,丘琳似乎死誌已堅,一聲不向地,飛身便往寒潭上空縱去!
她這舉措,自足投潭,但卻略有奇怪,並非低首穿波,而是向潭水上空,縱起數丈。
秦文玉是天生義肝俠膽之人,既已有意保全丘琳,必然盡力而為,怎能半途而廢?……
她根本對丘琳為何縱得這等高法,毫不起疑,隻是秀眉微蹙,跟蹤縱起,打算抓住丘琳。設法斜飄落地,不誤她落身那泓看來深不可測的潭水之內!
丘琳縱身之際,彷佛視死如歸,但到了潭水上空,卻又似有所畏怯地,向飛身搶援的秦文玉,伸出雙手。
這是人臨危險時求生本能,正常反應,故而仍未引起秦文玉多大疑念。
但雙方手腕才接,丘琳突然十指齊翻,凝勁全力一扣!
秦文玉“脈門”一麻,勁力全失,不禁勃然蹬怒地,厲聲問道:“丘姑娘,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丘琳“格格”笑道:“秦文玉,你健忘了,剛才你不是還會說過,想鬥鬥我‘天星七絕’之中最厲密的‘星經絞手’麼?”說至此處,雙手凝足全力,把秦文玉往下一位,再複一掄!
秦文王“脈門”被扣,全身癱軟,功力無法發揮,硬被丘琳拉掄得“噗通”一聲,穿波墜入潭內。
丘琳藉這一掄之勢,雙手平分,身形微拱,便像隻大鳥般,翩然向潭邊飄落。
她身形剛剛落地,那剛才會發出低哼的小山洞中,便跌跌撞撞的,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正是與秦文玉約定,藏在洞中,觀看“星月大戰”的蕭克英!
蕭克英號稱“妙姹金剛”,十分嫵媚英武,但如今卻相當狠狽,不單足下蹌踉,舉步不穩,連肩頭上並有不少血潰,似乎是帶傷模樣?不過,她並未以自己的傷勢為意,她雙眉愁皺,不顧傷痛的搶步狂奔,是為了看見她最佩服的秦文玉姐姐,正身乃不幸,落向潭水之內……
等她到了潭邊,秦文玉業已沒頂沉波,在水麵上失去蹤跡!
蕭克英急得頓足,正待不顧傷痛,赴水援手,那剛剛落足潭邊的“奪命女太歲”丘琳,已獰笑一聲,冷冷說道:“蕭克英,不要傻了,這是‘寒潭’,除了水質極冷外,潭中還有急遊,鵝毛沉底……”
蕭克英聽至此處,目注潭中,果見秦文玉落身所在,起了兩個桌麵大小的急遊,遊勢並越來越急,範圍也越來越大丘琳厲笑幾聲,繼續說道:“秦文玉人一落潭,便成水鬼,再高水性,亦無僥幸,何況她在事前,還被我以‘天星刁手’,加上‘銀河指’力,把髒腑震成重傷,若想脫得此難,除非閻羅王是她親舅舅了!”
蕭克英不理會丘琳的賣狂驕縱之語,隻把雙目注定這“奪命女太歲”,牙關緊咬,一步一步的往前道進……
丘琳看出她目光之中,仇火太濃,不禁雙眉一皺,發話問道:“蕭克英,不要太糊塗了,難道你似負傷之身,還想和我拚命?”
蕭克英不予理會,見雙方相距數尺,部位已夠,遂覷準丘琳,一掌拍出。
丘琳衣柚微翻,接了一記!
若換平時,蕭克英的“大力金剛手”,功候頗深,足可與這“奪命女太歲”,一較長短!
但如今她在山洞內,先被毒物所傷,真氣內勁方麵,打了太大折扣,遂於掌力甫交之際,便被震得連退幾步,右肩頸血流更多,滿麵慚苦神色!丘琳哂道:“米粒之珠,不放光華了吧?你還是識相一些,乖乖作我徒弟,包管不會吃虧,大有好處!”
她如今因已吃定蕭克英,神情相當悠閑,好整以暇地,伸出左手小指那片鐫有“孤星”的軟銅指甲,指甲上血漬,慢慢拭去!
蕭克英驚道:“這是我秦文玉姐姐的血?………”
丘琳頷首道:“不錯,秦文玉是我生平所遇的唯一勁敵,對付大敵,何妨殘忍?我遂在以‘天星刁手’,扣她脈門之時,悄悄用‘孤星甲’,向她手腕上劃了一下!!”
蕭克英顫聲道:“是不是甲……甲上有毒?”
丘琳猙笑道:“不單有毒,而是連我自己還沒有解藥的‘天星九絕之毒’蕭克英聞言,知曉秦文玉已難有幸理,不禁心頭一酸,淒然淚落!
丘琳失笑道:“你雖失去一個好友,卻獲得一個師傅,何必還落淚難過?等我把你腿骨鋸短兩寸以後,便要開始傳授你‘孤星’絕學的了!”
蕭克英雖然肩頭已為毒物所傷,如今又處於極為不利的環境,卻仍末為自己憂慮!
她雙眉愁鎖,是在替秦文玉投憂,思忖可有什麼能使玉姐姐得脫大難之策?
想來想去,覺得秦文玉先被“天星刁手”和“銀河指”
震傷,又中了“孤星毒甲”,並墜入鵝毛沉底的急漩寒潭,再不趕緊設法,那裏還會有半絲生理?
故而,她牙關一咬,舉袖拭淚,目注丘琳,揚眉說道:“要我作你徒弟,亦無不可,但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丘琳笑道:“我向來作事,決不和人談甚條件,但對你卻特別投緣,十分喜愛,隻要辦得到的事兒,不妨來個特準,你就說說看吧!”
蕭克莢手指寒潭,急急說道:“我唯一的條件,便是趕緊把我秦文玉姊姊,從潭中救起!”
丘琳搖頭道路“辦不到了,弱水寒潭,人落即溺,何況‘孤星毒甲’更見血封喉,無藥可解,如今縱然把秦文玉撈起,也隻是具屍體,絕對返魂無術的了!”
蕭克英淚落如雨,悲聲說道:“活著要人,死了要屍,我不能護我玉姊的玉骨冰肌,被潭內魚蝦,隨便糟榻!”
丘琳頗覺為難,雙眉深蹙,正待答話,林內突有個洪亮語聲,接口說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蕭大妹,你雖不是男兒,卻屬女中丈夫,如今滿臉淚痕,遇到什麼傷心事呢?”
丘琳循聲望去,隻見從密林之中,晃晃悠悠地,走出兩個怪人。
一個身高七尺有餘,一個卻矮得似乎五尺不到。
僅從這身材之上,便可知道來人是柳延昭的兩位盟弟,孟讚焦良。
蕭克英本對焦良,深有情憐,如今更在萬分淒苦無奈之下,突見親人,遂立即失聲叫道:“焦三哥,秦文玉姊姊落入這寒潭弱水,要趕快……”
一語未畢,焦良便自笑道:“蕭大妹不要急,大小子的水性,能翻江倒海,大鬧龍官,隻要他下趟水兒,怕什麼弱水寒潭……”
“寒潭”二字才出,潭心已翻起一朵極小極小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