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旗五行(1 / 3)

在郭飛鷹日夜費心的照顧之下,這位方相公的病,終於有了起色,現在他已能在院子裏散步,做一些輕微的活動了。

隻是這個小哥兒,好似有心事想不開,內心好像埋藏著無窮的沉鬱和悲哀,他那雙細細長長的睫毛,自從臥病以來,便一直未曾舒展過。

此時,當金黃的陽光,輕輕的灑落在這種滿了各色花卉的院落中時,方和玉的意緒似乎好得多了。

在那個結滿了絲瓜的棚架邊,他徐徐地轉回身來,目光中包含著親切和感激,端詳著那個十日以來,日夜服侍自己的郭飛鷹,淡淡地道:“大哥,你可知我內心多麼地感激你麼?

要不是你……唉!我可能就一病起不來了!”

郭飛鷹望著他微微一笑,走過去道:“兄弟,你不要說這些,人誰又沒有個生病的時候?”

方和玉低頭看著腳尖,過了一會兒,他又抬起頭來,道:“大哥,我有一句話,也許不該多問,隻是……”

說到這裏,這位麵嫩的小相公,禁不住臉色微微一紅,郭飛鷹爽朗地道:“兄弟你有話但說無妨!”

方和玉平視著他,徐徐地道:“我蒙大哥如此恩待,對於大哥卻知道得太少!”

飛鷹一笑道:“原來是說這個。兄弟,我不是說過麼,我家住在蘇州,上有父母,兄妹四人……”

方和玉睨著他道:“上有父母,中有兄妹,下呢?”

郭飛鷹搖頭笑:“你真會開玩笑了,我如今尚無妻室,自然沒有子女了!兄弟,你呢?”

方和玉臉一凝,冷冷地道:“我不是說過了麼,你不要多問我,我無可奉告!”

說罷,他那雙眉毛,卻又輕輕地皺了起來,這幾天郭飛鷹就為了想進一步了解他,不知碰了多少次釘子了,飛鷹喜歡他的文雅和沉默,喜歡他那股子讀書人的蹩扭勁兒。

聞言後,郭飛鷹不禁一笑道:“你隻管問我,總不許我問你,這是什麼道理?”

方和玉冷冷地道:“沒有什麼道理!”

他說這句話時,一雙眸子裏,卻閃射出看來像是有情的光芒,轉身走了幾步,頓了頓,又道:“大哥,你已決定要走了?”

郭飛鷹點了點頭,道:“你的病好了,我就放心了,也該辦一辦我自己的事了。”

方和玉冷冷地道:“去九華山見鐵先生?”

飛鷹又點了點頭,道:“不錯!”

方和玉又轉過身來,歎了一聲道:“我不是告訴過你,東西丟了就算了,那鐵小娥一定不會怪你的!”

郭飛鷹道:“兄弟,你到底是年紀輕,把事情看得太簡單,試想那位鐵老前輩,一旦發現失落了這些東西,該是如何的著急?這件事,我又怎能推卸責任?我……”

劍眉微微皺了皺,搖頭又道:“我真是太大意了!”

方和玉在他說話時,一直留意地看著他,聽完,輕歎了一聲,道:“我隻是有些不舍就此與你分開……”他很吃力地說出了這幾個字,麵色又紅了。

飛鷹不由一笑,走上去握住了他一隻手,道:“兄弟,你有這番心意,我就沒有白交了你!”

方和玉似沒有料到飛鷹會有如此親熱動作,麵色頓時一變,他用力地把被郭飛鷹握住的手抽了出去。

郭飛鷹不由又微微一笑,這十天來,對於這位小兄弟的怪異脾氣,他已見怪不怪,並不介意,在他感覺裏,對方實在是太嫩了,無論模樣兒、性情……簡直就像是個女孩子,這種人閉戶讀書固無不可,要是和自己一樣地走動江湖,那可就不行了!

有此感覺,郭飛鷹就想勸他幾句,但卻一時無從說起,而且對方生性如此,又豈是可以改變得了的?

飛鷹是一個相當豪爽實幹的人,方和玉既然病體已然複元,自是不便多留,他歎息了一聲道:“鐵姑娘回來,請代我向她致歉,也許鐵老前輩會親自來探望她的……”

向著方和玉點頭一笑,接道:“兄弟,我走了,你要保重身體……”

說罷,他由腰側取出了一把尺許長短的匕首,遞給方和玉,微笑道:“這口短劍,配合我這口長劍,乃是雌雄一對,你我雖屬初識,但有此十日相處,已勝似親生兄弟……”

遞過短劍,又道:“見物思人,兄弟今後隻要看見了這口劍,也就會記起曾經有過我這麼一個朋友,愚兄我是切盼的!”

方和玉麵色一白,慢慢地接劍在手。

那是一口青色鯊魚皮劍鞘,珊瑚把柄的短劍,形式古雅,方和玉春蔥似的一雙玉手抱劍,輕輕按動柄上啞簧,把它抽了出來,在襲人的冷氣裏,他不由讚了一聲:“好劍!”

旋即抬頭望著飛鷹道:“我必定好好保存,永不離身,禮尚往來,我也得送大哥一件東西才行,不過比起大哥這件禮物,我的未免太寒酸了!”

說罷,就見他自袖內摸出了一塊墨玉硯台,低頭細看了看道:“此硯是我十年來未曾離身之物,滴水成墨,最能潤毫,亦可解人煩思……就回贈大哥留作紀念吧!”

郭飛鷹按過看了看,一驚道:“兄弟,這禮物太重了,我實在不敢……”

方和玉一笑道:“大哥不收,就是瞧我不起,我生平不慣為人送行,大哥請自去吧!”

說罷,倏地轉身入室,院中吹來一陣山風,卷起了一些灰沙,飛鷹不禁感到一些離別的悵悵。

他忽然覺得自己太孤獨了,孤獨得像是一隻沙漠裏的駱駝,而方和玉——這位不為世俗所染的少年,正和自己同樣的具有一種孤獨的性情,這種性情似乎是永不會向現實低頭,像是一塊礁石,突立於急流駭浪之間。那麼,這份友誼,怎不令人感到珍惜可貴?

十天以來,兩個陌生者在驀然中結合,像是萍聚,而今又離別得那麼驟然,有如風散,萍聚風散,世事本來如此!

郭飛鷹就如此地離開了。

走長嶽,經黃鶴,踏入皖境,又渡長江至池州,來到了皖南名峰——九華山,郭飛鷹這一路,好不辛苦!

他因為急著會見那位奇人異老——鐵先生,恨不能肋生雙翼,立時見到他,然後,把所經曆的一切,向他陳訴,求他對自己諒解。

飛鷹內心充滿著惶恐和愧疚,因為像鐵先生這種奇人異士,個性最難捉摸,要是自己實話實說,對方可能會一笑置之,也可能會為此與自己立時翻臉。

他在八月十五中秋夜,早早地登上了九華絕峰,但覺天風冷冷,低頭俯視大地,真有“登九華而小池州”之感。

九華天下秀,蒼鬆奇石,煙雲繚繞,一入前人詞章,盡成九華風光。

郭飛鷹選擇了一處可資藏身的怪石,掩身石後,現在,他可以一覽峰頭而無遺。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那輪皓月,那麼靜靜地掛著,山風陣陣,蟲聲啾啾,夜已深,他不禁暗忖道:

“他們別是不來了吧?”想到這裏,心中頓時狐疑了起來。

又等了一個更次,明月已上中天,夜涼如水,仍不見有人出現,郭飛鷹頓時感到有些不耐了。

正當他狐疑莫解的當兒,忽然,他發現山道上亮起了一盞明燈,遠遠似有人向峰上走來!

郭飛鷹猛地心中一驚,那盞明燈不過是那麼驚鴻一閃,也就在郭飛鷹眨眼之間,已來到了峰上!

這時,飛鷹已能清楚地看清來人的模樣!

在一盞大紅紙燈籠的紅光照射下,他看出上來的是兩個人,其中之一,正是他所熟悉的金婆婆,另外那個人,卻是一個瘦削的老者。

這老者身高約在七尺左右,瘦削的一張長臉下,飄著一綹山羊胡須,滿頭白發,看來真像是霜雪一樣白,老者把它結成一條粗如兒臂的短短發辮,垂掛在頸後,在辮梢上還結著一枚閃閃發光的金環。

使飛鷹感到驚異的是,此老周身上下閃耀著一片炫眼的金色霞光,敢情他身上那襲長衫之上,也綴滿了閃閃發光的金片,在紅色燈光映照之下,絢爛奪目,好不氣派驚人!

那位金婆傻,看來也似比前日風采多了。

記得月前初見她時,她一臉病容,可是如今,像是已經完全痊愈了。

她穿著一身大紅的襖褲,隻是在上衣前後,各綴有一塊金色團花,燈光之下,閃閃有光!

這兩位的驀然來臨,頓然使得郭飛鷹緊張了起來,他猜想,那個瘦削老者必是所謂的長青島主段老頭兒了。

隻見這老者上得峰後,冷冷一笑道:“看樣子,我們來早了!”

金婆婆晃了一下手上的燈籠,滿臉不悅,冷笑道:“客人等主人,未免有失禮儀!”

說著,這婆子右手一抖,掌中的紅紙燈籠,就像箭似地飛出了手,隻聽“篤”一聲,燈籠的提杆兒,竟自實實地插入石內半尺有餘。

那盞燈寵經此一震,倏地蕩了起來,像是正月裏玩的彩球似的,左擺右晃不已,盡管如此,那燭火兀自未熄,金婆婆右手向外徐徐一推,搖晃立止,石後的郭飛鷹止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心忖道:“好厲害的乾元如意真力,這婆子功力已是如此,那位長青島主,自是更加可觀了。

此時月正當中,如銀的冷輝之下,九華山上一草一木都清晰可見!

長青島主段老頭兒,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星月,他那張瘦削的臉,仿佛是紙糊地一般,深凹的一雙眸子,無力地睜著,其下是正直的一條鼻梁,在他左頰上,卻現出一道深深的疤痕,在月光之下泛著暗紅的顏色。

這老頭兒看了一下天時之後,微微一笑道:“離子時尚還有一些時候,閑著也是閑著,老伴兒,把你帶來的月餅拿出兩個來,我們也吃吃!”

金婆婆歎息一聲,道:“大敵當前,你竟然還會有此雅興?”

老者嗬嗬一笑道:“我段南溪生就如此個性,今朝有酒今朝醉……”

向四下群峰環指了一下,接道:“九華天下秀,我們遠涉千裏,來到這裏,明月當頭,怎能不賞?”

說罷,仰天發出了一陣狂笑,整個山峰,在他笑聲裏,都似乎震動了。

郭飛鷹心中不由暗暗讚佩此老的豪邁勁兒。段南溪笑聲一斂,忽地抖手打出了一片綢巾,四平八穩地落在了地上,他笑道:“來!來!來!坐下!坐下!”

話落,人已盤膝在綢巾上坐了下來!

這時天風更烈,把二人身上的肥大衣衫揚起來,月光下真有“飄飄羽化”之感!

金婆婆見丈夫如此,也不願掃了他的興頭,遂也坐了下來,她由身後解下一個包裹,打開來,其中是一些散碎銀子,另外還有一盒月餅。

郭飛鷹未曾想到,這二人竟然真的有此幽情,真的吃月餅賞起月來。

就聽得那段南溪道:“等一會兒那鐵老兒來了,由我一人應付,我們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故人把晤,真乃大快事也!”

金婆婆鼻中哼了一聲道:“島主,你大意不得,姓鐵的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如沒有十分把握,也不會有此九華之約了!”

段南溪大口咽下了月餅,冷笑道:“這麼說,我們是輸定了?”

金婆婆搖了搖頭道:“我們不能輸,也輸不起!”

當空一聲長唳,正有一隻白鶴飛掠而過,段南溪右掌疾抬,那白鶴就空打了個轉兒!

遂見段南溪又冷冷一笑,道:“下去!”

緊跟著五指一抓一放,那白鶴“呱”一聲,雙翅盡折,白羽飄散了滿空,直向著峰下墜落而去!

段南溪嗬嗬一笑,道:“我這‘分雲爪’比起他那一手‘淩空裂帛’如何?”

金婆婆慘笑道:“南溪,你不可大意,要知道這鐵老兒是找來的……”

她還要說下去,段南溪卻一聲冷哼道:“不要再多說了!”

忽然偏頭看了一下,冷然笑道:“如是我老眼不花,姓鐵的來了!”

此言一出,金婆婆不由霍地站了起來,道:“在哪裏?”

段南溪伸手指了一下,道:“那不是麼?”

他接著神色微微變了一下,冷冷地道:“何必如此故弄玄虛!”

循著他手指方向看去,郭飛鷹果見空中直直地飄來一物,像是紙片之類。

郭飛鷹尚未看清這到底是一件什麼玩藝兒,就見坐在地上的段南溪右手平平地一抄,已把飛來之物接在了手中。

金婆婆忙就近一看,隻見是一張大紅貼子,其上寫著“鐵舒眉拜”四個大字!

金婆婆霍然色變道:“他來了!”

段南溪一抬頭,狂笑道:“愚夫婦候駕多時,鐵朋友,你來遲了!”

說著原地不動,隻把袍袖一展,那張大紅拜貼便箭也似地射了出去!

就在這時,但隻見眼前人影閃動,一人踏空而至。

天風颼颼,飄拂著這人那襲雪白的長衣,現身,落地,伸手,接貼,雖是四個不同的動作,可是這人卻施展得如此自在輕快,有如是一個式子。

他那雪也似的一雙白手,輕輕托著帖子,落地時,就似浮空而來的一個鬼影子。

除了那位長青島主段南溪以外,就連金婆婆竟也未能看清,這個人是怎麼來的,是由哪裏來的。

白衣人站定之後,莞爾一笑道:“漢水一別,匆匆三十春秋,老朋友別來無恙否?”

說話時,白衣人那張蒼白的臉,看來更加慘白了,他那深深陷入的兩道皺紋,也像拉長了許多。

他雖激動得聲調微抖,可是他依然保持著豪士的風度,不忘在甫一見麵時,先向故交寒喧問候!

郭飛鷹在石後暗暗吃驚,這位鐵先生神情異樣,給他緊張的心弦,帶來了重重的負荷。

記得月前在長江初見此老時,此老白衣白帽,是何等一付幽閑情態!

今夜,此老,雖依然舊時衣著,但他那儒雅的麵上,卻顯得那樣嚴肅,像是罩上了一層秋霜。

另外郭飛鷹發覺到,在鐵先生前胸正中處,用銀色的鏈子,垂係著一柄不足二尺的短劍。

這口劍,呈月牙形,整個劍鞘,劍柄,全是銀色,一片銀色光華,映著星月,令人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冷,直似那劍鞘兒關不住森森的劍芒,一絲絲地都侵入人心,由此也可以推想到,那是一口多麼鋒利的神器了。

坐在地上的段南溪此時嗬嗬一笑,輕拂著他那一雙大袖子,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

他用那雙無力的眸子,打量著鐵先生,頷首冷然道:“不錯,三十年沒有見了。老哥,你看來仍然是那麼年輕,足見修為與日俱深,駐顏有術,而我,哈哈!老多了!”

郭飛鷹吃了一驚,因為就外貌上看,鐵先生不過四旬左右,無法與段老頭相比,而這位段老頭,竟然口稱他為“老哥”,委實令人想不通。

鐵先生這時森森的一笑,瞳子裏灼灼放光,道:“這三十年,南溪兄,我找得你好苦!”

段南溪沉聲笑道:“你到底還是找到了我!”

說到這裏,這位長青島主,人稱“金指”段南溪的老人,又嗬嗬發出了一陣幹笑。

接著他麵上浮上了一層憤怒,笑聲一斂,勃然變色道:“長江道上,老兄你那一手可真夠狠,絲毫沒有給兄弟我留一點麵子,為此,我老頭子要來謝謝你……”

鐵先生清臒的麵頰上,帶出了一絲深沉的笑容,他點了點頭道:“這正是報答你三十年前一指之恩!”

說罷,這位全身雪白的鐵先生,抬頭看了一下天,以切齒的聲音,繼續說道:“南溪兄,我希望你今夜索性成全了我,這是我懇切邀請二位來此一會的原因!”

金指段南溪一聲狂笑道:“鐵舒眉,你找我,在我意料之中,段某千裏而來,這顆頭顱也沒準備再帶著回去,老朋友見麵,明月當頭,我們還是不要浪費大好時光,速速作一個決斷的好!”

鐵先生鼻中哼了一聲,道:“閣下言重了!”

這時一邊的金婆婆,見這兩個人將要白刃相向,禁不住一陣膽戰,當時望著鐵先生歎息了一聲,搖頭道:“鐵大俠,我老婆子雖不明白當年你們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俗謂冤家宜解不宜結,鐵大俠,如果你能……”

才說到此,金指段南溪便厲哼了一聲,道:“你不必再多說了!”

旋又冷笑了一聲,目視鐵舒眉,道:“老哥,你劃下道兒來吧,天時可是不早了!”

鐵舒眉點頭道:“很好,南溪兄,我很敬佩你這種爽朗作風,隻是……”

頓了頓,微微一笑道:“隻是今日的鐵舒眉,卻是大異於當年了。”

他那雙含蓄的眸子,在說這幾句話時,仿佛睜大了一倍,接著森森一笑,目視著段老頭,又道:“南溪兄,你身後所背何物,何不亮出一觀?”

段南溪右手向後一探,已自背後摘下了一個長條圓柱形的東西,隻見他信手一揮,“呼”一聲,那東西便自展了開來,竟是一麵金光閃閃的旗子。

那是一麵三角形,正中繡有一枚核桃大小的金環,金環正中有一個“令”字的金色怪旗。

鐵先生看到此旗,嗬嗬一笑道:“如果鐵某老眼不花,這正是足下馳名四海的‘如意金旗令’了。幸會、幸會!”

段南溪一展手中旗,嗬嗬狂笑道:“不錯,這也正是我段南溪的兵刃。鐵老哥,段南溪候教了!”

鐵舒眉搭眉冷臉道:“正要領教!”

說著,他那雙奇白的手,微微抬起,緊緊握在胸前銀色短劍之上。

隨即他足下向後一點,飄然蕩出數尺以外,緊跟著右手向外一撒,“錚”的一聲脆響,當空像是閃出了一道寒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