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年齡比自己大過不少,可是忘年交又怎會去在乎這個?
姚老頭提起砂銚往茶杯內注水,先以一點沸水充點,然後注湯至滿,滾滾有聲,回道,“冷月茶與別茶不同,若用了尋常杯子,稍大則啜存停久,味過而不佳,小則香不渙散,而味不耽擱。”
歐陽如是默默頷首,又道,“鼓琴音量適中為妙,磨墨用力適中則濃,過緩過急都會造成琴不可聽,墨不可用,茶湯適中,茶味才濃,姚兄這注湯的技巧愈發精妙了。”
姚老頭道,“力士穿針,農夫握筆,均難成其事,注茶緩急要視杯中茶葉翻轉情態而定。”
歐陽如是道,“《茶錄》中講,候湯最難,未熟則茶末浮,過熟則茶沉,《茶經》中又有煎湯以三沸為妙,不嫩不老,飲茶最好,一沸如魚目,微有聲,二沸緣邊如湧泉連珠,三沸為騰波鼓浪,而姚兄你這才一沸,是何緣由呢?”
姚老頭道,“山頂泉清而輕,山下泉清而重;石中泉清而甘,砂中泉清而冽;土中泉清而白。流於黃石為佳,瀉出青石無用。流動者愈於安靜,負陰者勝於向陽。真源無味,真水無香。我這帶來的水不是一般的水,乃青玉峰上千年不化之雪水,猝火煉融而成,久沸則失真。這茶不是一般的茶,氣味垺結,含苞待放,一沸正好。”
說話間,杯中已是旗槍舒暢,青翠鮮明,而湯水澄碧,其毫發畢見。
姚老頭執了一旁的水壺,往內注入一點涼水,然後秉了一杯遞至歐陽如是麵前,道,“這杯子是用了一種質地細膩的特殊陶土製成,有一定的硬度,又保存了一定的氣孔,既不滲漏,又能透氣,用來盛茶,既不奪香,又無熟湯氣。”
歐陽如是端起茶杯,細細看著其中的漣漪,笑道,“那是為盛茶而生的了。”
姚老頭亦端起了茶杯,呷下一口,道,“若是沒有我發現了它,它生得再是契合也沒用。”
歐陽如是還是看著茶水,嗅著香氣,道,“沒有你也會有其他人發現的。”
姚老頭又呷下一口,道,“那可不一定,恰是知道它,珍惜它,又知道與它相契合的冷月茶,愛冷月茶,這太多太多的偶然,隻因了我,才看來像是必然。”
歐陽如是這才抿下一口,細細嚐去,有心的茶,果然就不一樣,不妨引用一句道家之言,“初得口,泊如耳,有閑甘入喉,有閑靜入心脾,有閑清入骨。”唇裏齒間,身心腦顱,都浸潤在那種馨香醇厚的味道裏。他道,“你真不像個和尚。”
平時的他,確實是清淨雅素,但其實,這些都不過他野心的掩飾,別人都道往事如雲,而他的往事,包括現在的事,將來的事,都沉沉的壓在心底。對於這些,對於姚老頭的性格如何,什麼好人壞人,其實歐陽如是都不想去過問的,隻是這次喝了茶有點忘乎所以了,隨口就是說了。
姚老頭聽了,難得的勾起了唇角,在那一切還未發生之前,也有一個人是這麼說他的,他清晰的記得那人的麵容,說話時的抗墜徐疾,以及他背後的那塊大布景。他道,“我是個和尚,隻是不一樣而已”在他心裏,他本身就是一個與所有人都不一樣的人。斯時,他的茶水已是喝了一半,他停下來,將沸水注入,目視瓣葉,緩急有度。
“那小老翁呢?”姚老頭的手腕不被察覺的頓了一下,其實告訴他也沒關係,隻是要想想怎麼說,這是一個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