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時,小老翁不住看著他,道,“這麼久沒見,這就要走了?”離開時才一個小娃,這就一個一表人才的男子漢了,時間真是神奇。
卓越道,“按說,藺如是該好好陪陪朱伯夫的,怎耐藺如實在是有事在身,隻好日後再贖罪了”獨自一人在外這麼多年,每次遇到傷心難過的事時想到的總是如果這是在家多好,這次終於見到了,心裏是說不出的高興,但相處幾許,才發現,也不過如此,更何況,他心裏確實牽掛著更重要的事。
小老翁聽了卓越的話,還是不舍,問道“什麼事啊?”
卓越道,“是一些小事,很快就會辦完的,完事之後,藺如馬上就會來找你們”。
姚老頭一言戳中,道,“是不是回去找你師傅?”
卓越不知如何回答,姚老頭又道,“梨花坳中有個弋陽宮是你告訴他的?”
謊話對於卓越來說,是可以說得比真話還真的,這是在天蠍老怪那裏已經得到驗證的,然,在這兩個人麵前,這兩個看著他長大的,他在外一直思念的人麵前,他一時說不出來。
小老翁看他沉默,大驚道,“真的是你啊?”
卓越仍是不做聲,姚老頭道,“沒聽見那時在樹林裏他們的對話嗎?他現在已經是嫵月教的人了”碎碎聽見幾句話,他便是想到了許多事。
卓越辯解道,“我不是嫵月教的人。”
小老翁道,“那你告訴別人我們的位置,差點害慘了我們。”
卓越蹙起眉頭,道,“我有事情要做,你們不會理解的。”
小老翁好奇,又問,“什麼事情?”
“是我自己的事情,到時你們就明白了。”
姚老頭道,“什麼大事情,不就是幫天蠍老怪他們奪取玉決嗎?還是說你自己就要奪玉決?”
卓越聽此,瞬時睜大了眼睛,他怎麼什麼都知道?而小老翁也是驚著的模樣,不確定問道,“玉決?什麼玉決?”
難道是自己的那塊玉決?姚老頭沒理會,而卓越被姚老頭戳中了心事,很是不悅,道,“我自己的事!”
姚老頭平時說話就是很不客氣,對於他看著長大的藺如則更是不客氣,道,“你自己的事?你別忘記了你自己的身份,而去追求一些莫須有的東西!”
卓越道,“你們追求的才是一些莫須有的,如今花子幫,天蘇門都沒有了,難道你們還不放棄?”姚老頭厲色,大聲道,“你說的什麼話?”這個孩子是真的變了,小時口口聲聲教的要為他爹報仇,他都忘了。
卓越麥芒相對,直視他的厲色,道,“我說的是實話,如今這樣的形勢,攻入京城,恢複建文帝治,根本是不可能的。”
姚老頭道,“沒有不可能的事……”
茶珠兒見著他們吵架,心裏很是著急,苦著臉色到了卓越麵前,張開雙手,她希望抱抱卓越,希望他不要生氣。而卓越正在吵架呢,哪有這心思,左左右右讓開著她,與姚老頭針尖對麥芒,茶珠兒便是左左右右雙手迎著他,柔聲道著,“抱抱我”。
小老翁見他們吵架也是頭疼,見茶珠兒這般,更是憐惜,對了卓越道,“你抱抱她”,卓越隨手便是將茶珠兒摟進懷裏,嘴裏仍是對了姚老頭道,“你們做你們的事,我做我的事,誰也不要管誰了”隨後一鬆手,便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茶珠兒緊著跟出去幾步,小心翼翼喊著,“藺如哥哥”,卓越沒理,背影已是愈來愈遠去。
茶珠兒蹙著眉頭,靜靜地看著。上次放了紫嘯鶇,張伯伯大怒,已是給藺如添了不少麻煩,所以這次她不敢再纏著他,而且他送她回來的時候說過,他做完了事就會來找她的。隻是,她永遠都習慣不了他離去的背影。
惆悵幾許,才發現,不遠處石桌旁坐著李玉橖。雖然和她才認識不久,但就是這麼久,她一直是不高興的樣子,此時亦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罷,茶珠兒便是想去解慰解慰,於是坐到了她身邊。問道,“姐姐你怎麼了?”
說來,玉橖有太多太多的原因了,隻是她自然不會隨便和茶珠兒講,反問道,“他走了嗎?”
如今,對於兒女情態,她是莫名的反感,當下如此問隻是為了岔開話題。
而茶珠兒提起他的藺如哥哥便是滔滔不竭,“嗯,他隻是把我送回來,不過他還會來的,他說過他有空就會來看我,隻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但是我也不想逼他啊,他是做大事嘛,我隻要好好等他就行了……”
李玉橖聽著,看著,感受如此情意切切,先時的反感不禁轉為好奇,問道,“你就那麼相信他嗎?”
茶珠兒睜大眼睛,似是不可思議,回道,“連他都不相信,我還相信誰啊?”
玉橖從她那情意中回過神來,先時的自己也是她這樣的,她道,“相信自己才是最好的。”
怎麼好像她對自己喜歡藺如也有意見似的,難道她也像吳媚之那樣覺得世上沒有一個好男人?茶珠兒想著,便是問了同樣的一個問題,“你聽說過薑書桓的故事嗎?”
李玉橖不說話。
茶珠兒便是想著她沒聽過,當下,興致盎然地講述起來,述後,還毫不保留的將自己的歆羨道給她聽,“薑書桓搖棹,那位女子斟茶,月光將他們兩罩在中間,多美好啊”茶珠兒向往著眼神沒去注意玉橖,繼續道,“雖然他們都說這隻是一個傳說,但是我相信,隻要我足夠愛,等的時間足夠長,我和藺如哥哥也能像那樣的。就像我小時待在黑暗裏的時間足夠長,我就不害怕黑暗了一樣。”
聲歇了,久久沒有回應,茶珠兒轉過頭去瞧李玉橖,她的眼睛正是緊緊地盯著了圓潤光潔的桌麵,如同深潭之水,讓人瞧不見譚底的秘密。茶珠兒問,“玉橖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聽自己講述的故事,聽得入了迷?玉橖沒有回答,應該是沒有聽見吧,茶珠兒再問,“玉橖姐姐,你想什麼呢?”
李玉橖抬起眼,但還是沒有理會,跟眸冷冷的。
茶珠兒道,“是不是被這個故事吸引住了,我當初聽得時候也是挪不動腳呢,不知道這個薑書桓長什麼樣子,他這麼浪漫癡情,肯定……”茶珠兒就是這樣,每次和別人講話,總是會情不自禁地陷入好似自言自語中,這大概是在扶藜穀中一個人講話的日子過久了。當下她也正是陷入了。
玉橖卻是突然站起,越過她,離去了。茶珠兒不明所以止住話頭,看著她的背影,心裏不禁是又擔心起來,怎樣才能解開她心中的鬱傷呢?她那裏知道,她李玉橖也是那個傳說的一部分,然而誰又會注意,傳說中被薑書桓拋棄的那個女人?
玉橖緊緊攥著手中的佩劍,雙唇緊抿,雙眼緊蹙,似一汪縮小的水淵,那是巨大的哀傷包裹著憤怒。
他們成了一個美好的傳說,而她呢?玉橖不辨方向的走著,就那麼一直往前走著,腳下石礫咯咯,枯葉嚓嚓,都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的響動。當初,在她與書桓準備的新婚府邸後麵的那座山丘上,是不是也是這般的行走?不停地走,能幫助我們減少哀傷嗎?
累了,清流終於彙聚在一處,李玉橖便是在那裏坐了下來。這真的是一個很隨便的小山村,水潭不清不濁,樹不大不小,樹林不疏不密,景色不秀不野,玉橖便是靠在一棵手腕大的不知名的樹旁,帶著一腦子混沌的思緒,融進了這隨便的景色裏。霞色漸漸褪去,夜幕一點點降臨,時間似乎很快,也很慢,玉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段時間裏想了些什麼,總之是反反複複的,她直起有些僵硬的身體,慢慢往回踱去。
“你怎麼也說樣的話?”
突然,一個聲音傳入了她的耳朵,“藺如他說的是對的,若說當初的堅持還有一點意義,如今這情況再堅持就是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說的是討伐燕賊的事嗎?玉橖立即收起了先時的思緒,攏進了去聽,是小老翁和姚老頭兩個人。
姚老頭繼續道,“什麼意義,為那些犧牲的人報仇就是意義。”
“你追求這樣的意義隻會讓更多的人犧牲”小老翁斯時竟是嚴肅了。
“如果最後成功了,他們的犧牲就是有意義的。”
“這樣的形勢還能成功嗎?”
“如果你現在放棄,那就肯定不會成功!”
小老翁垂下頭,“我隻是想過正常的生活。”
“從你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你不會有正常的生活,你應該接受。”
一陣空洞的沉默,小老翁道,“這麼多年我一直是聽你的,可是這次,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依你。”
姚老頭一直盯著他,“你真的要這個時候放棄嗎?”
小老翁道,“無論什麼意義不意義,意義本就是自己創造出來的一個詞。今晚就召集大家,告訴他們解散吧。”
姚老頭仍是緊緊地盯著他,而小老翁也不去看他,說完話兀自往前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