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杭州水難(3 / 3)

將次日鋪,那睚眥必報的小人果然折了回來,隻是他比歐陽如是想象中的要更聰明。當下,一些披鎧束甲的兵士團團站在那坳上,圍住了梨花坳,手中弓箭端穩了瞄準坳中百姓。抬頭望去,風雨中甲光森森,肥頭大耳當前居高臨下,他喊道歐陽如是,“隻要你在我麵前給我磕三個響頭,說三聲你是我的狗奴才,我就傳令收兵,不然我今天就讓這梨花坳變成萬人坑!”

見此,梅采薇趕緊對了眾人,道,“你們快進屋子裏去!”眾人驚懼,東奔西跑,一時就嘈亂起來。

肥頭大耳這時又喊,“誰敢動就射誰!放箭!”話音剛落,箭矢已至眼前,百姓們愈是驚叫,愈是奔湧,往屋內躲閃不及,竟有摔倒踩踏的。沒想到,談判才剛剛開始就成了這個樣子。

梅采薇等人趕緊圍護,歐陽如是施起瀚海內法,一招平吞山河式舞若嬌龍,“瀚海百重波,陰山千裏雪”任他當前箭矢飛蝗,盡皆收入袍下。背後又有黎妙容穀風雙剪式,盤旋回翔,將那些箭矢盡皆作了梨花態,於空中飛了一陣,悉數掉在地上。這已算是使盡渾身係數了,但終如於人所料,一拳難敵四手,總有偷空的箭矢,總有落後的小子婦孺,斯時,已有幾十人受傷了,包括擠攘踩踏而傷的。

這時,一隻女聲遏雲淩空,“王旦,住手!”

須臾,那箭矢真就止住了。眾人往那女聲邊看去,是宋無月,旁邊的含霜美人。這就是那日宋無月在酒巷中所救的那位歌唱的女瞽者名宛卿的。原來那王旦的主人名朱俶,慣是個憐香愛玉的,府宅中花嫣柳翠,簇簇比是,然心中尚覺不足,隻使個王旦時時巡弋,尋那花草中軼類色佳者,悉數收入懷中。他溫漫多情,對每一個女子憐之惜之,傳聞其女妾中有一好食蟲卵的,朱俶竟就親自上山伐樹掏卵,撿大而肥者烹了,助筷啖之。得夫如此,婦複何求!所以有女也不以其為辱,更歎自己天生不足,不能得以其溫目一矚。也是因了他的眈情情色,才有王旦一個奴隸如主人一般無法無天。那日,宋無月扯了一個謊哄就肥頭大耳當了真,第二日果就請了媒去璟仁醫館,而璟仁一問三不知,媒回來說了,肥頭大耳這將自己上當確認無疑了。想想那是本到了手的,竟就飛了,心中忿然不罷休。愣是將幾條街道翻了底朝天,一個女瞽者有何能耐呢,隻得被他尋著了,帶至朱俶了麵前。有的人終其一生隻為一瞬,而這就是朱俶的那一瞬。朱俶隻抬頭一看就愣住了,那顆尋尋覓覓不滿足的心戛然足了,他的世界自此而流光溢彩了。可宛卿心裏對他是充滿了鄙夷嫌棄,任其百般調侍哄勸,含霜自持,動輒還惡語相向。後來,那朱俶還為她將百數女妾遣盡了,隻留了一些無所依托的孤女收養,隻是不再作女妾對待,不動她們一毫一發。連自己的正室,他們一向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其時竟也休去了。而宛卿其心不動如鬆,朱俶不忍強求,隻得放了她出來,隻是心之牽引,日日為其所計。蒙今天災,朱俶本是可以早早遷移的,然一顆心早不在已了,便在往常覃爰山上構築的別墅裏住了,使王旦處處去尋那宛卿。直今王旦尋到了梨花坳,卻就恰逢了落難的於人。便想了,那虹霓屏是主人焦思日久之物,若攫得了就是極大功一件,此時不取更待何時呢?這就有了接下來的許多故事。

當是時,宛卿在朱府中呆了許些日子,所以王旦對她的聲音是極熟的,就這兩聲嗟吒把他給驚住了。於今,這個小娘子就是最不能得罪的。他道,“下麵可是宛卿姑娘?”

宛卿一雙點漆黑瞳侔若平湖,道,“是我,你馬上收兵,不可傷了百姓!”

肥頭大耳不甘,避之不談,隻道,“我家爺尋了你許久了,心下焦急,望姑娘隨小的走一趟,稍慰我主!”

宛卿道,“你收兵,我便隨你去!”

王旦沒法,當下也不能進而放箭,暫且退而徐圖吧!便道,“好,我這就派人下來接你!”

他自己嘴上還有繃帶呢,自然不敢下來。眼見他向後人說了幾句,兵將果真盡皆散了。眾人心中緩了一口氣。宋無月先前箭難之時遇著宛卿便向她說了這其中許多緣由才有了這一退兵之計,所以並不擔心宛卿安危。梅采薇卻不知,當下到了宛卿身前,擔憂道,“姑娘,你……”

宋無月搶功似的,道,“沒事的,那些人供著宛卿還來不及呢,不敢把她怎樣的!”

梅采薇便是對了宛卿躬首為禮,道,“謝姑娘鋌身相助,姑娘保重!”

宛卿不語。很快,上邊便下來了兩個束甲女將,宛卿執青傘當前,眾人看著,被她們攙扶著去了。

覃爰山向來是被這一方朱家管理修葺以供遊息燕賞的,凡人不得以進。然隻在山下便可瞧見高樓疊閣,聳入霄漢。若站在對麵稍高的山上,極目視之,比比屋舍,巧依山勢,一方崇軒疊戶,重堂複道,石梁虹偃,雄麗非常,是謂“天中館”的,一方竹籬粉牆邊累累蔬茹匏瓜,茅茨草亭旁曲水三抱,石屬砌壇,柴很編門,幽勝至極,是名“水中坊”的。先前已有人通報了宛卿姑娘被尋到,所以有朱俶早早地在門前守著了。隻見他身軀寡弱,韻度幽嫻。秀發雲髻,錦袍玉帶,妙人矣,更不怪多有女子喁喁慕之了。斯時,見宛卿來了,即上前擁著,卻也不敢多說話,隻一起進了天中館裏某一殿中。待她坐穩了,親自煮了茶,端至她手中,道,“幾日來可曾餓著凍著?”

宛卿一貫冷顏,道,“沒有,隻可憐百姓們餓了凍了卻還要受你強奴欺辱!”

“此言何來?”

宛卿雙眼瞽了,並不知朱俶此時是半蹲了在她跟前宛如侍妾一般跟她說話的,隻道是坐在麵前了,道,“王旦領兵將合圍梨花坳,箭殛手無寸鐵的難民,難道不是你授下的嗎?”

“何來此事?王旦隻說買虹霓屏時與打行青手等斯起了爭執,我道那廝謾罵輕贄我朱府才授兵與他的”,即刻招來肥頭大耳相問,王旦囁嚅難答,宛卿即將事情前後都講了。

朱俶忿忿,“欺主罔上的小奴,忒大膽了”。

宛卿道,“你這般糊塗,還不知道他背著你以你的名義在外麵幹了多少壞事呢?”的確,朱俶自有他的風情浪漫,餘事皆是交於王旦處理的,對於他的話概無一言以疑,那在外的招搖形態他自然不得知。

朱俶喚道,“來人,將這狗奴拖出去杖責二十,然後拋出去,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他!”將他視為腹心多年,平時也算知心潛意,他竟如此報答自己,心中自是恨恨。然怎樣也壞不了自己憐香之心,當下又半蹲了,對宛卿道,“外麵水漫簟席,風雨交加,實難安棲,這幾日,你就暫居鄙館吧,待水盡風息,你作何打算我都不會攔你!”

宛卿道,“我不會住在此地的,今天隻是因為王旦一事我才來的,稍後勞煩你使人送我回去!”

朱俶前些日子便見識了她的執拗,此時聽她一說又無留意,甚覺再勸不住的了。便如大敵臨前,手足無措了。暮然靈光一閃,他道,“你再等些日子,等些日子我便得了虹霓屏。那屏可非俗屏,乃隋朝遺物,水晶為底,服玩衣飾盡皆珠寶嵌成,鬼工極巧,當前美人形象,宛然若生。相傳唐時賜予楊國忠有遇仙之說,你一定要瞧瞧!……”

朱俶愈說愈興奮,一時竟忘了宛卿雙瞽,當下覺著了自己失了言,連忙止住。又想到她又看不見,這怎能吸引留住她?不禁又黯然。宛卿自然知道虹霓屏,“屏似虹霓變幻,畫非筆墨經營。混將雜寶當丹青,雕刻精工莫並。試看冶容種種,絕聲妙畫真真。若還逐一喚嬌名,當使人人低應。”當乃神物了。隻是即使她不眇她也不像朱俶這般對這樣一些物什感興趣!當下隻聽了朱俶這般說辭奕奕,心中厭惡,道,“怎麼得?趁人之危行夷虜之道搶來嗎?勞你尊步稍遷,出去看一看黎民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避寒。而你,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竟日費思奢靡之事,爾心乃安嗎?”

從小聖賢書讀遍,朱俶自然知道她講的都是對的,隻是許是因為從小嬌養的原因,他並沒有切身感發憐民之思,湣苦之情,但也道了,“你說得對,我不應安坐邃宇,酣適簟枕,我應該怎麼做呢?”他隻是在努力地向宛卿靠近。

宛卿答道,“盡散庫中粟米衣物,送與受寒虛穀之人,騰治家中房屋被褥,著與無家可歸之人!”

朱俶道,“好,我這就去辦”接著想到了什麼,又道,“若這些還不夠,可以即刻使人拿銀兩去鄰城置辦!”宛卿不語,朱俶候了半衾即便吩咐兩旁侍人照顧好她,出去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