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不知門陀和尚意欲何為,但是見他麵色凝重,不敢多問,便把右臂衣袖卷起,伸了過去。
門陀和尚也不說話,用左手握住古浪的手臂,然後右手的香頭,突然下沉,“嘶”
的一聲,已然燒在古浪的手臂上。
古浪未防之下,隻覺一陣奇痛,差點沒有叫了出來,強自忍著。
門陀和尚並未放手,一直燒著,古浪雖然剛強,頭上也不禁冒了汗。
門陀和尚一直把他的手臂燒了一大塊,這才住手,奇怪的是,那香頭居然仍是火紅紅的。
門陀和尚把香頭撚熄之後,由口袋中取出了一隻小瓶,倒出一些紅色的藥粉,抹在手臂上的灼痛處。
說也奇怪,藥粉抹上之後,疼痛立時停止。
古浪低頭看時,已然留下了一個深紅的印子,皮肉完好,如同蓋上去的一個印子一般。
他心中不禁有些不高興,說道:“師父!這……我也沒有犯罪!”
門陀和尚說道:“這是我門中的規矩,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衣缽傳人了。”
古浪雖然高興,但是心裏總有些不太自在,因為門陀和尚透著一種神秘,使他心中疑惑難解。
於是,古浪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拜了個師父,在門陀和尚的教導下,苦練阿難子的獨門功夫。
令古浪感到驚奇的是,門陀和尚由基本的口訣傳起,極為詳盡,連運氣訣竅,也一絲不漏,好似在傳授他本門的功夫一樣。
古浪也探問過他,但是門陀和尚除了傳技之外,別的事絕口不談。
一晃又是十天過去,說也奇怪,這十天平靜異常,連一點事故也沒有發生。
古浪奇怪地說道:“師父,怎麼前一陣鬧得很厲害,現在反而一點事都沒有了?”
門陀和尚笑道:“你不用急,暴風雨來臨的前夕,總是特別平靜的,三天之內,‘哈拉湖’就會熱鬧起來了。”
古浪心中更是奇怪,因為門陀和尚足不出廟,對於未來的事,卻能知之甚詳。
這天夜晚,古浪練過了功夫,回到房中,正準備就寢,突然房後響起了一聲輕微的折枝之聲。
古浪心中一動,忖道:“師父已經休息了,定是來了外人!”
他想到這裏,立時熄了燈,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古浪所住的禪房,靠近後山,那一片茂密的叢林,由於秋之將至,邊地早寒,有些樹木已然落了葉,露出了不少空隙。
古浪隱在屋簷之下,向上凝望,不一會的工夫,發現一個瘦弱的影子,在林隙之間,緩緩向前移動。
他看得很清楚,這人不是外人,竟是師父門陀和尚。
古浪覺得奇怪,正想出聲叫喚,突然想道:“也許師父發現了夜行人,我不可驚動他!”
於是,他偷偷地跟蹤過去,兩下相距約有三丈左右。
門陀和尚步履甚快,看他的模樣,分明不像追敵。
古浪心中忖道:“怪了,深更半夜,師父一個人往山上爬做什麼?”
由於古浪對門陀和尚一向有著一種神秘感,他立時作了一個決定,忖道:“我何不偷偷地跟著他,看他做些什麼?”
跟蹤門陀和尚,古浪可說是加倍的小心了,他把距離拉成四丈多遠,黑暗之中,隻依稀看見一個身影。
門陀和尚似乎沒有發現古浪跟在後麵,但是他的身法,仍然慢吞吞的,就像上山揀柴一樣。
古浪心中忖道:“難道他真的沒有什麼武功?這可就太奇怪了!”
門陀和尚向上又走了三十餘丈,站到一塊小崖頭之上,向遠處了望。
古浪躲在一株大樹之後,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門陀和尚望了一陣,席地坐了下來,他嘴皮微動,發出喃喃的經聲。
古浪不禁啼笑皆非,忖道:“這真是怪事!半夜三更,跑到山頂上來念經了!”
過了一會,古浪正要轉身返回,門陀和尚卻突然站了起來,向著遠方,目光如炬,好像一隻獵鷹,突然發現了什麼小動物似的。
古浪不禁為之一凜,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門陀和尚的眼睛中,發出這等奇光。
他心中忖道:“我的天!我果然沒有猜錯,由他的目光看來,隻怕他的功夫還在況紅居之上!”
這時突然聽見門陀和尚自語道:“為了達到我的願望,即使是血染‘哈拉湖’,殺盡來犯之人,也在所不惜!”
靜夜之中,聽來更覺真切,古浪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忖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門陀和尚神情異常,給人一種完全不同的印象,古浪若是未與他相處這麼久,必然會以為他不是善類!
門陀和尚說完那幾句話以後,目光又漸漸地收斂起來,但是他的身形卻仍不移動,一直向遠處張望。
古浪心中明白,他必然發現了什麼人,可惜自己處在一片林子之中,無法瞻望山下。
像這樣又沉默了許久,門陀和尚始終一動不動,古浪漸漸地不耐煩了,正想換個地方,與門陀和尚采取同一方向,向山下展望時,突聽自己身後,起了一陣輕響。
古浪連忙把身子隱好,忖道:“莫非是師父約了什麼人來?”
他才想到這裏,十餘丈外,一條人影,已疾如弩箭一般,穿越樹林,向前飛馳而來!
刹那之間,那人已來到古浪附近,相隔約有三丈左右,黑暗之中,古浪打量這人,身材甚是魁梧,年紀大約五旬左右。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勁裝,精神奕奕,一雙明亮的眼睛,顯示出他深湛的內力。
這時,門陀和尚仍然不言不動,照樣站在那裏。
那夜行人一眼看見了門陀和尚,立時身形一晃,一陣風似的,由古浪眼前掠了過去。
哪消一兩個縱身,已經翻上了那片崖頭,站到了門陀和尚身後。
門陀和尚真像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人已經來得這麼近了,他仍渾然不覺。
那夜行人低聲咳嗽一聲,說道:“老師父,恕我來遲了!”
古浪心中想道:“果然他們是約好了……”
一念未畢,門陀和尚已經轉過了身子,以他一貫平靜的聲音說道:“江施主,老僧等你多時,怕你不來了呢!”
姓江的漢子一笑說道:“老師父,與你約好,我怎會不來!”
門陀和尚點點頭,道:“來了就好,江施主,前天的話你可曾想過?”
那姓江的夜行人走近了些說道:“我已經想過了。”
門陀和尚麵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很好!你作出決定沒有?”
夜行人提高嗓子道:“我江十念一向快人快語,老師父,我不能離開此地!”
門陀和尚啊了一聲說道:“江施主,那你太不聰明了!”
古浪心中暗暗吃驚,因為江十念在江湖上雖非一流,但是在北五省,也是威名赫赫,非比等閑的人物,卻不知他為何到來了青海,又怎會與門陀和尚相約?
江十念似乎有些不悅,說道:“老師父,你一再地幹涉我的行動,至少你要告訴我你是什麼人!”
門陀和尚冷冷說道:“我告訴過你,我法名門陀,是個走方的和尚!”
江十念冷笑道:“哼!既然你是個走方和尚,那麼我勸你還是少管閑事的好!”
說罷,轉身欲去,門陀和尚把聲音提高了些,說道:“江施主,老僧的金玉良言,你不再考慮,就這麼草率而去麼?”
江十念霍然轉過身子,喝道:“老師父,我念你不是等閑人物,如有別的意思,請盡管明說,我可沒有這麼多時間與你打啞謎!”
門陀和尚平靜如恒,說道:“江施主,‘哈拉湖’不久就要成為血腥之地,我勸你還是趕快離開吧!”
江十念勃然大怒,喝道:“我若是執意不走呢?”
門陀和尚冷笑道:“我不騙你,假使你不答應我明日一早離開青海,那麼今夜你就別下山了!”
古浪聞言不禁一驚,他料不到門陀和尚會說出這種話來。
江十念哈哈笑道:“老師父,你這麼說,我可越發地不肯走了,我到青海來,就是想會會天下人物。”
門陀老和尚,仍然冷得像塊冰似的,慢吞吞地說道:“我看你還是少會的好!老僧是出家人,所說都是實話,你在江湖上小有名聲,也是得來不易,若是這麼白白地斷送了,實在犯不著!”
門陀和尚語態誠懇,好似長輩在規勸弟子一般。
江十念怒道:“哼!到底是出家人,慈悲為懷,不過你說了半天全是白說,我是在青海住定了!”
他說完了這句話,又轉過了身,大踏步地走向山下,根本就不把門陀和尚放在眼中。
當他走到山坡邊沿時,門陀和尚這才說道:“江施主,我說過你若是不離開青海,就不必下山了!”
古浪心中忖道:“看樣子他是要動手了!”
江十念又轉過身去,怒喝道:“我行遍天下,無人敢擋,老和尚你試試看!”
說完之後,再次轉身,剛剛啟步,突聽門陀和尚厲聲喝道:“回來!”
他這一聲怒喝,直如平地焦雷,震耳欲聾,連古浪也嚇了一大跳。
這一來可把江十念激怒了,他又轉過身,厲聲喝道:“門陀和尚!你到底意欲何為?”
門陀和尚麵如寒鐵,緩緩地跨前兩步,用一種異常的語調說道:“江施主,我最後一次勸告你,如果你答應我明日離開青海,現在還來得及……”
話未說完,江十念已指著門陀和尚的鼻子說道:“住口!老和尚,你這大把年紀,我不願先動手,你就先來吧!”
門陀和尚搖頭道:“我生平行事,向來厚道,不願仗技欺人。江施主,如果你一定不肯走,還是你先動手吧!”
江十念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狠狠地咬著牙,怒氣衝衝地說道:“好!我便會會你!”
一言甫畢,隻見他目射奇光,雙臂緩緩地舉起,雄壯的胳膊,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響。
一旁窺視的古浪,心中不禁暗驚,忖道:“看來此人的內功,已經有了相當的造詣,卻不知師父如何……”
才想到這裏,江十念已經大喝道:“老和尚,我下手可是絕不容情的!”
門陀和尚依然慢吞吞地說道:“我和尚又豈是容情之人?”
江十念大怒,口中說了個“好”字,身形一晃,一雙虎掌帶起震耳的風聲,向門陀和尚撲去!
他的身法好快,有如猛虎一般,當他到了門陀和尚麵前,兩下相隔隻有兩尺之餘,雙掌猛然一分,右掌“秦王擊缽”,向門陀和尚的頂門按下。
就在同時,他左掌由下往上,“翻天大印”,五指如鉤,奇快地抓向門陀和尚的前胸!
這兩招可是有龍虎之威,好不驚人!
古浪暗自驚心,引頸觀望,隻見這兩招遞出,門陀和尚仍舊是老樣子,連動也不動,好似根本就不會武功似的。
古浪方自一驚,突聽一聲慘叫,緊接著“砰”的一聲大響,江十念龐大的身子,已鐵塔般平倒在山坡上!
這隻不過是一刹那的事情,古浪簡直什麼也沒看清楚!
門陀和尚不但姿態未曾改變,就連他的雙手,也仍然是套在袖筒中,江十念好像是突然發了暴疾,自動倒了下去似的。
那個古怪的老和尚,低頭看了看,自語道:“阿彌陀佛!這是你自尋死路,怨得誰來?”
聽了門陀和尚這幾句話,古浪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簡直不能相信,江十念就這麼死了!
他忖道:“我的天……師父這麼厲害……”
門陀和尚又自語道:“讓你到穀底去尋那春秋之筆吧!”
說著,便彎身去搬那具屍體,古浪驀然驚醒過來,忖道:“我要趕快回去,不然被他發現了不好!”
他想著,提足了氣,往回飛奔。
剛才發生的事,極度地震撼了他的心靈,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真個是死也難信!
他心中除了極度地震驚之外,還交織著一種矛盾,他萬萬想不到,一個慈眉善目的出家人,竟會殺人於眨眼之間,並且毫不憐憫!
古浪一路狂奔,回到了廟中,立時脫衣上床,睡到被窩裏。
他的心一陣陣猛跳著,忖道:“如此看來,不久之前,廟中那個人,也是他殺害的了……”
一個出家人,竟這麼心狠手辣,並且又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奇技,真是太可怕了!
古浪心中想著,一陣沉濁的腳步聲,遠遠傳來,顯然是門陀和尚回來了。
古浪極力地平靜著自己的心情,那嚇人的腳步聲,一聲聲地傳來,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古浪感覺到,門陀和尚的腳步,仿佛踏在自己的心房上一樣。
他真是個奇怪的和尚,由他走路的聲音聽來,他分明是一步步地走下來,沒有施展任何功夫。
就是他剛才殺人的時候,也沒有看見他動過一個手指。
門陀和尚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古浪心中也越感到恐怖,仿佛他是鬼魅一般。
他走到了古浪的門前,壓低了聲音叫道:“古浪!古浪……”
古浪用被子壓緊了耳朵,一聲不響,緊接著“吱”的一聲輕響,門陀和尚已經推門進來。
古浪立時大為緊張,忖道:“莫非他發現我跟蹤他?”
這時門陀和尚已經走到他的床前,低頭看了一下,古浪極力地平息著自己的呼吸。
門陀和尚低頭看了片刻,又轉身走了出去。
接著,他沉著的腳步聲,漸漸地消失了,剛才發生的事,如同是一個夢。
古浪身上一陣陣地發寒,但也感到奇怪,江湖上凶殺之事,他見識了很多,但是從沒有像今天晚上,這麼受驚過。
他不住地想道:“像這種人,我怎麼隨他學藝?我又怎能知道,他對我安的是什麼心?”
可是,他也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想要擺脫門陀和尚,已不是簡單的事。
但是他仍下了決心,即使是犧牲了性命,也絕不能再跟著他!
下定了決心之後,古浪的心情略為平靜,他想道:“明天一早,我就向他說明,看他怎麼動作!”
他胡思亂想到半夜,才沉沉地入了夢鄉。
古浪的生命,將因他的決定,發生極大的改變!
當早來的秋風吹盡了樹上的枯葉時,一個夜晚又過去了。
翌晨,古浪還在昏睡之中,覺得有人輕輕地搖著自己的肩頭。
他睜開了眼睛,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
古浪心中一驚,睡意全消,立時翻身坐起,揉著睡眼。
在他麵前,坐著一個七旬以上的老人,他白發蒼蒼,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衫,足下卻是一雙草履。
他有一雙明亮而又深邃的大眼睛,直鼻大口,生得甚是清秀,頷上無須,上唇卻留著短短的胡子。
他含笑望著古浪,說道:“小友,吵你睡覺了!”
他的官話說得很生硬,一聽便是青海人的口音。
古浪奇怪地說道:“老先生,你……你是誰?”
那老人微微一笑,說道:“你先不要問我是誰,趕快起來,我有要緊的事情告訴你。”
古浪莫名其妙,匆匆爬了起來,穿衣洗漱,那老人一直坐在旁邊,不言不語,臉上始終帶著笑容。
古浪心中詫異萬分,暗存戒心,忖道:“這幾天的怪人怪事可真多!”
古浪洗漱完畢,坐在老人對麵的椅子上,說道:“老先生,有什麼事你快說吧!”
老人這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說道:“小友,你陷入了魔掌,我是來救你的!”
古浪不禁嚇了一跳,說道:“老先生,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老人微微一笑,說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你已看到了,我想你心中一定很不好受吧?”
古浪越發驚奇,說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老人接著說道:“昨天的事並不是第一次,這一個月來,在青海已發生了十四次了!”
古浪聞言大驚,道:“你是說……他已經殺死了十四個人?”
老人點點頭,說道:“不錯!這十四個人,都是同樣的死法,不久之前,你夜半跟蹤的老人也在內。”
這老人的話,使古浪感到萬分駭異,他料不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這個老人都了如指掌。
老人望著發怔的古浪說道:“你心中必然有很多問題,我會慢慢地告訴你,現在先談談門陀和尚的事。”
古浪睜大了眼睛,問道:“他人呢?是不是在念經?”
老人搖搖頭,說道:“他下山去了,不到天黑不會回來,我們可以暢談一番!”
古浪雖然感覺到事情過於蹊蹺,但是非常高興能知道門陀和尚的一些情形,以解自己多日的疑惑。
同時奇怪得很,這個老人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使古浪對他產生一種好感。
老人說道:“你對門陀和尚的來曆,一定有很多猜疑,我首先告訴你,他並不是出家人,並且他是青海人!”
古浪大感驚奇,這兩點都是他料想不到的,尤其說他不是出家人,更是不可能的事。
老人接著道:“他姓哈,名叫哈門陀,由於他五十歲後,頭發脫得一根不剩,加上他的名字有些像出家人,所以就以‘門陀和尚’自居了!”
古浪全神貫注,每次想插嘴都忍著。
老人把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握在一起,繼續道:“哈門陀自幼得異人的傳授,加上他天賦極好,所以練成了一身驚天動地的功夫,在江湖中可以說是沒有敵手!”
古浪輕輕地啊了一聲,老人又道:“但是他卻怕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個是青海的阿難子,另一個是中原的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