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裳站在水磨石地上,他舉著火把挨個引燃龕中的長明燈。銀色燈芯下的琉璃盞裏充滿了粘稠的液體。葉裳識得此物,昔年他在嶺南沿海的魚市上曾經看過,這是南海的鮫人之淚,以明火點燃可十年不絕,遇風不滅。
隨著一團團幽藍的火焰騰起,墓室內的景象逐漸明朗起來,四壁之上全是工筆細描的壁畫,皆是一個白衣男子俊逸出塵的揮劍而舞,隱隱有南朝張僧繇之畫風。壁畫正中有一張樨木案幾,上麵堆疊著一遝遝的畫稿,畫稿的另一側有一本藍皮書,封麵一個朱色大字《歿》。
石室另一側是一個寬約三丈,長約四丈的空塘,塘壁和塘底皆以羊脂白玉鋪墊,白玉以精湛工藝刻出形態各異的妖魔樣式。石塘四周是六個銅獸首,獸首下是細長的銀質水道。獸首正中為一個濯銀劍架,劍架上擺放著一柄三尺有餘的長劍,它以穿山甲皮層層包裹,四周散發著冰藍寒氣,葉裳注視到它時心頭一凜:這應該就是雲子翼所提及的囚魂劍了吧。
石室經年未曾打掃,揚起的浮灰讓慕容瑾皺了皺眉頭,她麵露不悅之色:“我真想不出來雲子翼為什麼造了個這麼奇怪的地方,中間一個玉坑造價不菲,難道是留來洗澡的嗎?”
他望著壁畫稱讚道:“雲子翼的劍術修為著實高超,他留給山莊的三式孔雀,蛟龍和影月已經讓藏劍無敵於江湖,隻是沒有一個人能擁有他那無與倫比的身法和力道,我觀來這歿劍訣當真是曠絕古今。”
慕容瑾攤了攤手:“我看了義母習演示的拂柳就已經知道它的厲害了,其劍勢交疊近乎完美無隙,身法撥弄間迅如閃電。不過其實我對歿劍訣不太感興趣。”她邊說邊摩挲著銀架上的長鋏,撇了撇嘴道:“這把劍真是奇怪,不像是把利器,反而像是個大個的冰棍。”
“這應該就是雲子翼提及過的,那柄在黑水城事件後獲得的奇劍——囚魂了。”葉裳學著牆壁上招式以手作劍演練,旋即又搖了搖頭:“我覺得這份劍訣對於力道和速度要求太高,一般常人根本無法達到,況且我又天生沒有真力。”
慕容瑾握緊劍柄小聲嘀咕道“這把劍劍鐔以上好像全是冰製成的,在太陽下麵用豈不是會壞了,讓我來看一看。”
抽動中皮鞘撕裂開來,慕容瑾握劍的手猛然一震。她的眼前浮現出了嗤笑的惡鬼,跌跌撞撞地舉起勾叉倏然刺進了她的胸口,無數的蝙蝠在四周遊蕩,她神情大駭,立刻將囚魂劍扔了出去,哢嚓一聲落在了玉坑中。
她花容失色地指著劍說:“葉裳你千萬不要碰那把劍,它裏麵有惡鬼會纏身的。”
葉裳撓了撓腦袋:“不要大驚小怪誒,不就是一柄劍嗎?”他縱身一躍跳到了池中,拾起囚魂劍囅然一笑:“你看這不是沒事嗎?”
長明燈幽藍的火焰劇烈晃動,整間石室都被劍上奪目的光芒所籠罩,滿地騰起白茫茫的光靄,一層堅冰不知何時從四壁爬了出來。慕容瑾想要去拉葉裳,可是石室劇烈搖晃中她根本站不穩,石壁上的發出耀眼的金光,萬千白衣人影在眼前揮劍交舞。
“葉裳,快走誒!”慕容瑾想要去拉葉裳,身後的銀架猝然倒下撞擊在她的頭上,她渾然沒有了知覺。葉裳的雙眸如火,在池中瘋癲地移步而走,六個排水道噴湧而出殷紅之物,山崩地裂般的晃動終於漸漸止了。
葉裳握著囚魂劍知覺在一點點崩潰,腳下的殷紅色已漫至過膝,他望著眼前白衣男子飄蕩的身影,身體一點點地麻木僵直。四周極密的劍氣將自己團團籠罩,雙眸沉沉落下。而後灼目的金光從眼角滲入,汙濁的液體滑落在他的眼角。他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一股森寒的冷氣從鼻尖吸入了肺葉。
迎麵而來的是鮮血淋漓的骨屍,嗜血舔舐著骨刺上的皮肉,周圍遍布支離破碎的軀幹。嘈雜的街市上一撥又一撥的骨屍發出刺耳的嘶叫聲,他們啃食和屠殺著殘存的苗民,整個黑水城早已赤色千裏。
葉裳的腿肚子直打哆嗦,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移步間他踩到了兩顆頭顱,低頭一望胃中頓時翻江倒海,葉裳再也控製不住,他大口嘔吐著。
“子翼!”身後一個急促的聲音喚來,腳步聲清晰入耳,他茫然回首就看見了汙血遍體的唐婉兒,她抱著疾風弩直掠身前,身後百十名藏劍和唐門弟子神色憔悴,一路尾行而來。
葉裳疑惑道:“大師娘你在喊誰?”
唐婉兒驚詫地望著葉裳:“子翼,現在黑水城已經全城屍變,眼看著屍潮即將湧出城外,我們必須盡快遏製住事態。”
葉裳如夢初醒,瞅了瞅自己身上的勝雪白衣,小聲嘀咕道:“原來我跳進那血池中就變成了當年的雲子翼,可是萬一死在這裏怎麼辦誒?”
空氣中一個高傲的聲音突然開口道:“那你就隻好死嘍,這密室中的血池讓你回夢仙遊至過去,你必須按照當年的事態發展演進,否則你將永遠無法回到現實。忘了告訴你了,你之所以全身毫無真力,就是因為當年我以歿劍訣的內功心法灌入到了你的體內,由此你奇經八脈被封呈現氣海無法凝固真力的殘疾假象,如果你完成歿劍訣的試煉,待你修行完成歿劍訣的內功心法後,自然氣海充盈真力大盛。
“什麼?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當時計劃好的?也就是說我如果被殺了真實的我也死了?”葉裳滿臉的震驚。
“正是如此。”雲子翼的聲音忽而笑了,這就是歿劍訣修行的唯一要求:不成功便成仁。好自為之吧,隻要你勇敢地戰鬥下去自然會有所指引,一旦膽怯潰逃必死無疑。”爽朗的聲音消失無蹤。葉裳高聲喚道:“你別走誒,我不會真死了吧,人呢?”
回應他的越來越濃重的血腥,他啐罵道:“好不容易找到了歿劍訣居然還可能會死,真是太晦氣了。”
一記秀拳捶擊在頭頂,他疼痛地按住了腦袋,抬目之間唐婉兒柳眉倒豎:“唐朗他們在東城可能就快堅持不住了,還不快隨我前去支援,小心後麵!”
唐婉兒勁弩激射,鐵矢貫穿了兩隻骨屍的天靈蓋,他們摔落在地,死而不僵地舉起了鋒利的手爪,急急斬向葉裳的腳踝!
葉裳的身體頓時不受控製,他腳尖點地在空中翻轉借勢一掃,骨屍的手爪散落一地。
“看到了吧,血池的作用就是讓你設身處地,如同我當年一樣逐步地領悟歿劍訣。”雲子翼的聲音恣意而昂揚。
“快走!”唐婉兒招了招手,手中弩機不斷吞吐著箭矢。
歿的石室中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寶藍色的水滴不斷從岩壁上灑落,白衣仗劍而起的幻影在四圍遊轉,與血池中葉裳的行動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