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領著林大爺與林山子回到客棧,將母親扶上小毛驢,“得得”馱到了廣州城外的橫林崗,在一處空閑的茅屋住了下來。林大爺一聲招呼,村裏的鄉親有的借給一口鍋,有的接濟幾個碗,東拚西湊,儼然有了一個家的模樣。令慧能頗為意外的是,母親居然從自己的衣襟裏拆出了一些碎銀子!要知道,他們早已身無分文了,正是因為無錢抓藥,慧能才去賣身的呀!母親淡淡地說,萬一走投無路,臨到餓死的地步,這是留給兒子最後的救命錢。
這就是母親,寧可自己因斷藥而病死,也要給兒子留下條生路!
“娘”慧能心頭熱浪翻滾,淚水奪眶而出……
第二天起,慧能與林山子結伴進山打柴,然後挑到城裏賣掉,買回來了一些米麵。就從這一天起,慧能開始了以薪養家、砍柴換飯的樵夫生活。
正如林大爺預料的那樣,離開陌生的城裏,在熟悉的農村安家之後,生活有了著落,李氏的病立馬就好了起來。僅僅幾天時間,不但能下床活動,而且還能從城裏攬了一些針線活,補貼家用。
慧能被母親突如其來的病倒與現在不藥而愈的奇跡弄糊塗了,不由陷入了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深思之中:母親的身體本來好好的,然而,當她得知文刺史突然去世,滿心希望落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廣州舉目無親,他們母子生無著落……於是,她立刻病倒了,在死亡的邊緣掙紮了好幾天,差點兒一命嗚呼。而自從在橫林崗安家後,一服藥也沒吃,她的身體卻莫名其妙痊愈了,好像從未病過一樣。這一切如夢似幻,卻又真真切切。如果說,病為虛幻,可它差點兒要了母親的命;而它若為實有,為什麼又能不治而愈?
慧能百思不得其解,就不再為之費心勞神。然而,這個疑情卻像一片淡淡的白雲,一直若隱若現地飄浮在他的心頭。
樵夫的日子乏味而辛勞,寂寞且單調,所得的報酬少得可憐。因為這是一種不需要資本、單憑力氣就能幹的生計,所以許多走投無路、生活沒有著落的貧苦人家都以此為生。砍柴的人多,木柴的價格當然就賤了。可以說,樵夫手裏的銀子,都是汗水裏的鹽花凝結而成的。
慧能上有母親,又流落在這舉目無親的異地他鄉,外無寸土種莊稼,內無餘糧果饑腸,娘倆全指望著他每日砍柴換米糊口。如果他柴砍得少,米也就少,母親與他也就隻能餓肚子了。因此,他每天隻能拚了命多打柴,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將柴挑到街市,再想盡一切辦法將柴賣出去……
然而,最勞累的,是他的心。他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過早挑起了生活的重擔,一顆天真爛漫的童心,飽經風霜,備受煎熬,經曆了過多的坎坷,變得極為深沉、極為凝重。他的臉上,過早地刻上了生活的沉重,失卻了少年應有的笑顏。
山子說:“慧能,慧能,難道你天生就是一個小老頭麼?”
慧能回答:“唉,山子,雖然同是打柴,你僅僅是補貼家用而已,你有父親,家裏的米壇子並不指望你來填滿。假如你肩上擔的不僅是一擔柴,還擔著一家人的生計,你還能這樣無憂無慮麼?”
如是,慧能的生活充滿艱辛與苦澀,身子像泡在汗水裏,心則像浸泡在苦水中。時光一晃,三年過去,慧能已經成長一個12歲的小小少年了,他的個頭沒長高多少,身子骨也十分單薄,但力氣卻與大他一歲、高他一頭的林山子差不多。
有一天,慧能與山子進城賣了柴,剛剛走出市場,猛然聽到街上一陣喧嘩:
“馬驚啦,快閃開!”
“快躲到路邊,馬車衝過來啦!”
他們應聲抬頭,看到遠處一輛瘋狂的馬車橫衝直撞,疾速向他們奔來。山子與慧能趕緊避讓到路邊,脊梁緊緊貼著牆根。驚馬狂奔,勢不可擋,在滾滾車輪麵前,人的血肉之軀顯得那樣脆弱,慧能他們恨不得將整個身體變成一張薄紙,或者幹脆陷進牆壁裏。
疾駛的馬車越來越近,擺在路邊的小攤被撞得支離破碎,七零八落。這驚馬沿著街道長驅狂奔,萬一有人躲避不及,豈不……慧能無不擔心地扭頭向後麵望去。天哪,那邊一對母女剛從一條小巷裏拐出來,她們似乎並未發現街道上的異常情況,依然在街麵上漫步。慧能急忙扯著嗓子喊道:“快,閃開,馬車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