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裏幾乎所有的鄉親都來送行。他給小外甥帶來了一些偶然從深山裏摘到的罕見的野生荔枝,果大,肉厚,分外甘甜。慧能不肯獨自享用,就三三兩兩分給了所有的人。到最後,他手中僅僅剩下了一顆紅紅的荔枝。品嚐過野荔枝的人都回味無窮地咂著舌頭,說是從未吃過這麼鮮美的果子。慧能看了看手中的最後一顆荔枝,略微思考了一下,沒有將它吃到肚子裏,而是要把它種在院子裏。
舅舅卻說:“傻孩子,荔枝是需要壓條才能繁殖的,這樣是種不出來的。”
慧能問:“舅舅,你種過荔枝麼?”
“沒有。我是聽老人們說,荔枝不能播種。”
“你沒試過,怎麼能肯定荔枝不能實生?再說,既然這種荔枝很特別,很好吃,它一定能生長出來。”
舅舅一愣:這個小外甥,腦瓜子裏的想法很玄妙。他看著慧能將荔枝埋進了泥土裏,說道:“慧能,就算這種荔枝能發芽,能長成大樹,能結上果實,你卻就要走了,也吃不上啦。”
慧能笑著說:“我吃不上,你們大家卻能品嚐呀。”
一年之後,小慧能播種的荔枝真的破土而出了。從此,嶺南人知道,荔枝繁殖,除了壓條、扡插之外,還能實生。60年之後,中國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則天頒下詔書,將慧能的故宅敕賜為“國恩寺”,這棵根深葉茂的荔枝樹,為建造寺院的鄉親們撐起了一片綠蔭。一千三百多年之後的今天,六祖慧能親手種植的荔枝高達18米,需三個大人才能合抱。它至今依舊年年碩果累累,澤潤後人……
慧能母子晝行夜止,風餐露宿,艱辛坎坷,一路跋涉,終於到達了心目中的聖地廣州。
南海郡治廣州,是嶺南最繁華的大都市,商旅往來,名流雲集。中國的絲綢、瓷器,從這裏漂洋過海,散布到南海諸國;海外的香料、珍寶,也由這裏輸入內地。不僅如此,當年,達摩大師從遙遠的印度泛海來華,就是從這裏踏上了中華大地,播撒下禪的種子。
五羊化現,白雲山下無雙地;人文薈萃,珠江岸邊第一城。
慧能母子入城之時,已是夕陽西下時分。不夜城的廣州,進入了另一種繁華。珠江之上,暮煙繚繞,夕照迷離,細紋如鱗,微波泛金。江麵上飄遊著一艘艘樓船、畫舫、花艇,小舟魚貫,載來多情公子;桂棹輕搖,送去妖嬈嬌娘。江風微熏,送來笙簫絲竹交奏,時輕時重,若有若無,絲絲縷縷,飄飄渺渺,宛若仙樂飄墜凡間;月色初上,引得舟船華燈齊明,流光溢彩,麗影婀娜,朦朦朧朧,恍恍惚惚,猶如身在天宮……兩岸樓台錯落,千條柳絲掩映,家家張燈結彩,戶戶歡聲笑語。
猜拳行令,豪氣衝天,醉中男子人人都是天下第一好漢;鶯歌燕語,呢呢喃喃,女子情話世上最動聽的謊言……小慧能東張西望,目光迷蒙,愣愣怔怔,似乎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一輛馬車迅急奔馳,直衝慧能而來……
李氏急忙將慧能拉到路邊,馬車帶來的疾風,掀起了他的衣襟。李氏魂飛膽寒,渾身亂顫,又氣又怒,不由得打了慧能一巴掌,教訓他說:“看什麼看,那些地方,有什麼好看的!你的魂兒呢?被那些妖精勾走啦?”
小慧能一臉的委屈,撅著嘴說:“娘,我在街道兩邊尋找破廟呢。
不然的話,今天晚上咱們又該露宿街頭了。”李氏眼眶發熱,心頭發酸,差點兒落下眼淚。慧能沒有察覺到娘的情緒變化,繼續說道:“這地方,有什麼好的?除了大院、店鋪、樓台,連一座破廟都沒有!”李氏說:“找不到就算啦,今天晚上,咱們娘倆住店。”慧能說:“不用,娘,住店太費錢啦。就是睡在街邊也挺好,能看流星。真的,我一點兒也不害怕。”
李氏說:“今天晚上的店錢,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省了。這些天,咱們娘倆住山洞,宿破廟,風刮雨淋,出汗沾塵,從未認認真真洗過臉,更未洗過澡,身上又酸又臭,和叫花子差不多。這副模樣,明天如何能到衙門裏去拜見文龍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