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叔叔這個人……很有意思,即使希望我們做事也隻留下線索,讓各人憑能力去解決問題,比如我曾潛進他的數據庫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數字,用了很長時間解密後,才看到了一段視頻,居然是叔叔狠狠地罵我不守信用,濫用黑家的勢力幹涉了某人的生活,他指的就是我替你打發掉那些花癡的事……然後我又按照他憤怒時的手勢解密了另一段視頻,這次叔叔可是狠狠地誇我做得好,說蕭蕭你是黑家的寶貝絕不能流落在外……我說這些,你可明白?”
說明白吧,是聽懂了,可更加稀裏糊塗……精明的黑先生居然是這樣一個不著調的人?怎麽看都不像:“你的意思是說黑先生有時做事是逼不得已做給別人看的?”所以有時不便透露真實想法,就會表現出表裏不一?翻雲覆雨的黑先生?會嗎?
“我可什麽都沒說,”夜寒使勁的點頭,欣賞的笑:“每個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我想叔叔是為了罵我而罵我,如果不罵就要被罵吧……而且我還趁機破解了叔叔那組複雜又古怪的屏保,看,組合起來就是這個……”
我順勢看向那台筆記本,放大在屏幕上的是一張照片,我知道卻沒見過的照片!
“小默好可愛呀……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那個時候就這麽貪睡了呀?這位是你母親?”
我媽緊緊地摟著我,笑得很幸福……旁邊坐著的人……在笑,笑得很滿足……那張我未曾稍加注意的臉……有些熟悉……後方像是無意間闖進鏡頭的人也在笑,興奮的笑彎了無框鏡架後的桃花眼……黑叔叔……
“蕭蕭,這張照片對叔叔來說一定很珍貴,他常常對著顯示屏長時間發呆……在他生了那場大病以後他就經常這樣了,我們都想知道他在看什麽,卻一直鑽不了空子……我想我有機會破解也是叔叔給了我機會……蕭蕭,我猜叔叔是因病得福,終於爭取到了一個親眼看看你的機會……”
我沒有聽到夜寒在說什麽,腦袋裏全都是我爸憤怒的臉……坐在我媽旁邊的人的輪廓、眉眼依稀宛如我天天在鏡子裏見到的那張……甚至連歲月的痕跡都不曾加諸影響!那個畫家?……他是誰?是誰?!
“……也算是一家三口的唯一合影呢,當然叔叔會……小默?!”
我控製不住自己了,想要撕爛那張照片的衝動使我奪過筆記本就要往地上摔……
“蕭蕭……你冷靜些!”
筆記本被沒收,安然無恙,我瞪著那張清楚的照片,根本無法做到冷靜……我不相信……不是真的……我不要……有一種堅定的信念在一瞬間轟然坍塌,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腦袋裏揮之不去的荒謬念頭,我媽的笑臉,我爸的笑臉,我的笑臉……所有人的笑臉混亂成一團……難道都是假的……居然……真是假的?……
“蕭蕭!”夜寒猛然搖晃著我,比炎曾有的任何一次都要用力:“不要想當然!你總在自以為是!為什麽不相信別人?!你身邊的每一個人你都應該相信!”
“相信?”我該相信?你要我相信?那麽我相信!“我是該相信!你、你們、他們,全都是真誠的,值得信賴的!那麽我不相信自己總可以了吧?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總不值得信賴吧?我是誰?你告訴我活了二十多年居然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還怎麽去想當然?還怎麽去自以為是?你告訴我!”
“小默!你看看我跟夜寒!”炎使勁的掰開我揪住夜寒的手,迫使我看向那兩雙極為神思的桃花眼:“你說我們兩個像不像?跟叔叔像不像?我們兩個相像到了隻有母親是不同的,其餘完全一樣!但是有什麽用?我們都沒有父親!小默,你比我們幸福呀!”
……什麽?我聽不懂……跟他們有什麽關係?跟黑叔叔……又有什麽關係?為什麽……他們都沒有父親?!
“蕭蕭,現在有一種技術可以用自身的細胞複製人類,可是二十多年前卻沒這麽先進,要延續黑家的血統就必須藉由傳統的手段……其實現在和過去都有一個必不可少的條件,就是孩子必須有個母親。我和炎都是為了傳宗接代而被一個不情不願的人……嗯,捐獻出來的,通過醫學手段進入了母體內,當然我們的母親也是經過了雙向選擇,能為黑家生下一個孩子是她們引以為傲的事,而且她們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幸福……”
“所以小默,我們沒有父親,也可以說沒有母親……有血緣關係說明不了什麽,樣貌相像就更說明不了什麽了。”
我冷靜下來,有些震驚的消化著剛剛竄進腦袋的訊息,他們想說什麽?他們的意思是……
“蕭蕭,叔叔說如果你想找他的話,他就在臥房裏。”
……
數天裏,這已是第三次進入這個滿綴了榴花的院落。風過處,火紅的榴瓣卷了一地。
我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在兩雙期待的眼睛裏慢慢思量,漸漸的改變。沒人說要陪我來,但我知道,我並不孤單。而且,我再也不要孤單。
我蹲下來,拍拍院落中央那角凸起的石頭,輕聲地問:“駐駕魈呀駐駕魈,我是方默蕭,見到你很高興,看在你絆過我的份上,能不能告訴我……想見我的人,在不在?”
駐駕魈很光滑,玉般的溫潤,墨似的烏黑,冰樣的沁涼。卻如同驪峰一樣的沉默。
“好吧好吧,我剛剛問的是廢話,那我更正一下,我想見的人,在吧?”駐駕魈真的跟傳說中一樣的深沉,但手心卻能感覺到有一種溫度在緩緩上升……
“是蕭蕭吧?進來。”黑叔叔的聲音溫和的響起,我微微的笑了,再次輕輕拍拍駐駕魈:“謝了,改天請你喝酒。”
……
黑叔叔一身月白的長衫,儒雅,俊逸,正伏案疾書,見我進來依舊樂嗬嗬的,鏡片後的桃花眼彎成了明朗的新月:“稍等一下,馬上就好,我必須得先寫完一份很重要的保證,坐吧。”
我選了八仙桌邊一張太師椅坐下,目光掃過榴花畫屏,怔怔的看向窗欞,精美的蝙蝠圍繞在壽山邊緣,缺的那一塊,就那樣空著……
“……小不點喜歡就撬下來給他嘛……看哭的多傷心……藝術品也是為人服務的呀……這樣喜歡也算遇到知音……不是破壞……我沒慣他……現在?這時候讓我去哪找真桃子來?……好了好了……我做主了,撬下來!……唉!哄好一個又惱一個……怎麽沒關係?你是我愛人他是我兒子呀,你跟他生什麽氣嘛……我?我做什麽了讓你生氣?……唉呦……饒命呀!嗬嗬……別別……小不點在看呢……”
……
“在看什麽?”我猛然回神,眼前的麵容穿越了二十年的時間,穿越了夢境,真實而慈愛的看著我。
“呃……您忙完了?”我有些囁嚅,不知該如何稱呼,剛才的恍惚讓我一陣沒來由的緊張,那些……會不會是我虛構的臆想?
“嗯。在這裏還住的習慣吧?小寒和炎兒有沒有……惹你生氣?”黑叔叔深深的看了一眼窗欞,語氣溫和,卻目光閃動,神情像在期待。
“這裏很好。夜寒跟炎對我也很好,請您放心。”他想讓我知道什麽?我該表明什麽?那個線索,是否就在畫屏後等著我?或者……躲著我?
“哦,那就好。蕭蕭呀,你來找我是有事吧?有什麽要求或希望盡管說,我會吩咐他們照辦的。”
黑叔叔依然是滿臉的期待,這種期待也似跨越了二十年的時間……
……
“過來……來……到爹地這兒來……好棒呀!小不點會走路了!我兒子會走路了!……”
……
切斷了使我心煩意亂的臆想,我盡量平靜的開口:“黑先生,如果我的希望是能夠自由的離開這裏呢?”
黑叔叔的臉立刻暗淡了下去,眼神裏是毋庸置疑的失望,這失望在瞬間變成痛楚,痛進了我的心裏。黑叔叔卻立刻寬容的微笑,語氣裏帶了難以捉摸的懇求:“蕭蕭,你隨時可以離開或者進入驪麓,這裏永遠歡迎你,也絕不會限製你。不過今天是正月十五,你答應要留下來過元宵節的,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不要太匆忙了。”
“哦,黑先生您誤會了,我不是說現在就離開……而且,您沒有弄明白我的意思,我對驪麓很感興趣,所以在失去興趣前不打算離開。”
我不知道為何要這樣開頭,但已明白原先以為艱苦的談判實際上並不困難。我手中的籌碼比想象中還要殷實,而且……威嚴的裁決人本就站在我這邊。
“哦?”黑叔叔眼睛亮的眩目,目光在笑表情在笑,聲音卻還是一貫的溫和無波:“驪麓可不是普通的地方,對它產生興趣不難,但想失了興趣,可不會那麽輕易。”
黑叔叔又在做文章了?讓他身不由己的那個原因……確實就在畫屏後麵?我決定不再去猜測什麽,心中有所想就要努力使之實現,至於順不順別人的意,則與我無關:“黑先生,我不想跟您兜圈子,我對驪麓的興趣,僅隻於人……”
黑叔叔靜靜的看著我,認真的表情讓我無力招架,我甚至不太敢再繼續佯裝放肆的正視那雙眼睛,飽含了希冀、疼愛乃至寵溺,充滿著鼓勵的和藹眼睛。我忽然明白自己會義無反顧的滿足他的任何要求,哪怕這要求與我的希望相悖……可是,到目前為止,除了希望我留下過十五的不算要求的要求,黑叔叔一直隻是靜靜的等待,或者說暗中配合我……做我未曾發覺的同謀……黑叔叔,難道您的希望真的就是我的希望?……
“我來找您,是想說聲抱歉的。”
“……此話怎講呢?”
“您上次提到一個有關開枝散葉的問題,很明確的表示您認為傳宗接代是很重要的事,黑氏家大業大,您有您的立場,這一點我能理解。不過……我很喜歡夜寒和炎,所以決定要跟他們在一起,雖然他們是您的侄子,若跟我在一起的話,恐怕就不能如您所願了。”
黑叔叔的表情瞬間變得詫異,似乎我如此的直白出乎他的意料,但立刻眼睛裏溢滿了激賞,口氣反倒不再客氣:“如此輕描淡寫,說明在你心裏這並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不過小寒跟炎兒都是我們黑家用心培養的下任族長人選,你這麽有自信一句‘抱歉’就能打發掉我,打發掉整個黑氏家族?”
“黑先生,我說過隻是想說聲抱歉,至於夜寒跟炎和黑家的種種問題,則是他們自己的事,並不在我應考慮的範圍之內。誠然黑氏讓人敬畏,可做人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您不必裝作毫不知情,事實上夜寒跟炎……已經是我的人了,所以我要負起責任來……”
啪的一聲,黑叔叔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欲蓋彌彰的掩飾畫屏後一聲驚訝的低呼,神情是忍俊不禁,聲音卻竭力想表現怒火正炙:“你還真……囂張!你們三個人實在胡鬧!……你覺得有資格強調這些嗎?”
正月十五(續)
我隻是實話實說,至於資格,本就不是問題。那兩個不知躲在哪兒看戲的人當然已經是屬於我的了,做人就得有原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絕對不能要,而屬於自己的,則絕對要緊抓不放……若是他們沒有這個自覺,我會慢慢的教,在某些方麵我也是個好老師,所教的東西課本上絕對學不到。比如和平共處的精髓是唯我獨尊,又比如人民民主專政的首要條件是以我為本,再比如共產主義理想得以實現的根本前提是我的利益高於一切……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人貴在有理想,而理想的實現則需要不懈的努力,努力則貴在有恒。我的理想是實現大一統,糞土當年萬戶侯,而楚夜寒和柳墨炎就是需要我不懈努力最終實現辯證統一的無限江山,我有的是時間跟恒心維護統領我的大好天下,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黑先生,您不必費心提醒我些什麽,夜寒跟炎都是相當重感情的人,身份差異、地位懸殊之類的問題他們若不在乎,對我來說就根本不值一提,至於性別和奇數匹配,則更是我們三人自己的事,您的想法也不在我應考慮之列。”
“……你在暗示小寒跟炎兒隻會聽從你的意願?你的舉動決定了他們的動向?我們再幹涉也是於事無補?這是否可以算作一個威脅?!”黑叔叔的聲音冷冷的,聽起來已然不善,卻明確的點出了我之所以勝券在握,甚至上綱上線的升華了我本來沒那麽張揚的原意,神情更像巴不得受到更為嚴重的脅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