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多雲
我有一項很久沒能派上用武之地的特長——玩兒賴。
新華字典上對“賴”字的解釋其一就是:不承認。即使事實俱在也要頑抗到底。最高境界要達到翻臉無情。
所以我把熱氣騰騰勾人饞蟲的早餐掀翻,花哨的鋪了夜寒一身。然後對準怪笑著湊過來想對剛才行為給予獎勵的炎,精確的咬住了我曾身受的相同地方,一牙見血。
像是在否定什麽,又好像要確定什麽,或者想籍由否定確定什麽……這種心理很微妙,我對自己的解釋是誰讓他們打攪我睡覺。還有……以那種曖昧欠扁的口吻爭論昨晚……誰使我更投入。更有甚者……要我來評判。我才沒有投入。我隻負責引誘,當然隻能算比較辛苦。他們才是投入。最不能原諒的……他們居然敢精神抖擻,在我萎靡不振空虛寂寞的被窩前活蹦亂跳卿卿我我。這是明目張膽的挑釁!以為有那麽一次柳暗花明從此就會順風順水?才怪!
所以即使渾身的酸軟都提醒著運動的過量,我也絕對不承認昨晚。春夢曆來應是了無痕跡。充其量他們是比較舒適的熱水袋,或比較有自覺的抱枕。比較用途廣泛的個人用品而已,不允許自以為是,更不能私結朋黨。我才有權力囂張!
“哇呀……疼疼疼……小默口下留情呀!”炎連聲的怪叫夾雜著怪笑聽起來更可氣了,我準備再接再厲,卻撲了空,炎壓到我的身體上一陣亂拱:“小默咬起人來更像小狗狗了……”
像!小!狗!狗?!我愣了一下,然後憤怒狂怒暴怒:“我是狗?!我就是狗!來分了我呀!剝開肚子切掉腦袋剁成兩半棄屍荒野呀!”
“炎你個豬頭!”夜寒褪掉了弄髒的外衣,一把將炎甩到一邊自己壓住了胡亂撲騰的我:“蕭蕭!炎他有口無心的,他沒有別的意思!”
“小默,炎哥哥錯了!炎哥哥是想說小默好可愛……”炎又纏上來,讓原本就不平等的對峙徹底結束:“炎哥哥才是小默的狗狗,要殺要剮都是小默一個人說了算……”
來不及了……它死了……血肉模糊……黑溜溜的眼睛半睜著,在責難……我放棄了推搡,頹然的笑:“對呀,大家都是狗,夜寒是狼,咬起來不過一嘴毛,沒意思。”
靜寂。讓我空虛。時空開始混亂,嘴裏殘餘的血腥蔓延成了災。被喜愛是一種準備的過程,以低眉順眼的姿態等待著被毫不留情的毀壞。
深沉的眼,恩威難測。在我的上方凝視,把我看穿。
“蕭蕭,你還記得。”夜寒說的肯定,卻並不準確。
“忘了。”才想起來。所以在一瞬間有些恐懼。這恐懼穿越了二十年,濃縮成酒,蜇痛了胸口。是兩歲的我的真實感受。
“你很喜歡它。”
“忘了。”原本忘得一幹二淨……我寧願不要記起來,因為不重要了,我有二十年的時間用來改變。
“我跟夜寒六歲……以為誰得到了它就能得到你。弄糟了一切。”
“爭紅了眼,反倒忽略了你。其實那時你是叔叔的寶貝,我跟炎……隻能靠邊。”
“那時太小,隻知道想要卻得不到……沒有真正明白不擇手段的含義……和後果。”
“叔叔也沒有發現你跟在他後麵……你被那個場麵嚇壞了,可我們……”
“……我們都沒意識到,看到你隻知道高興,跑過去是想抱抱你親親你……卻忘了自己滿手的血……還有手中的刀。”
……我忘了……全都忘了……閃著寒光的刀鋒像剛剛剝破了血橙,滴落著鮮紅的汁液,和著從割破的手指上噴出的血……好痛……
“我們還沒抱到你,你就向後栽倒了……然後,叔叔說這是天譴,我們三個永遠失去了你。”
……“可我還在……我在這裏。”我還是回來了……離開是誰的意願?而回來會不會又是誰的主張?命運真的如此反複無常?誰在意我的思想?!
“是呀,蕭蕭,這是老天給的機會,所以我和炎,還有叔叔會好好的珍惜。”
“小默……你回來了,真好。”
真……好?我不確定,又開始迷惘,一切還是那樣難料,個人的意誌真能大過刻意的安排?短暫的新鮮過後,厭倦順理成章。我不要這樣!
……
“蕭蕭後來又養過一隻小狗是吧?其實那是叔叔聽了心理醫生的建議精心挑選了送過去的,跟你原來那隻血統相同,醫生說如果你沒有不良反應,就說明……那件事已沒有影響了。你接受時毫無異狀,叔叔興奮極了,卻沒料到幾年後……你大病一場,叔叔很緊張,又不得不遵守不去找你的諾言,於是也急病了……好在你病好後並沒有出現什麽問題。”
“小默,知道你的默字是誰起的嗎?也是叔叔,他希望你能夠克服心理障礙,並且最終能夠回歸黑家。為你取一個字是他唯一能夠爭取到的權利了,我和寒一直都很內疚,我們的錯牽連了最無辜的他。”
我認真的聽,卻無法集中精力去想,我不知道自己該表現出什麽樣的反應,受寵若驚?執意不信?這些都無法涵蓋,五味陳雜的心態歸結於一個執著的念頭:“我姓方,我不是黑家的人。”我有自己的家,現在雖然沒有了,但過去庇護我溫暖我養育我的是我自己家裏的屬於我的爸爸媽媽!
“小默?!”炎被我淡然的態度惹出了激動,握住我的肩膀:“你還是不相信?!”
“炎!”夜寒製止了衝動的炎,輕輕摟住我低低的聲音宛如夢囈:“蕭蕭不是不相信,是不是?蕭蕭隻是有些害怕……沒事的,蕭蕭的過去都是真實的,每一步都不是別人的刻意安排。今天是我們團圓的日子,大家隻是希望開開心心在一起,沒有人試圖顛覆你的記憶……蕭蕭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也絕沒有人會勉強你……明白嗎?蕭蕭?”
……
我確實有些怕,越接近答案就越覺得惶恐……如果我選擇相信,那麽我就有兩年的存在被二十年的時光刻意的覆蓋了,而這短短的十五天,就又把那二十年父嚴母慈的日子完全的否定……可我若選擇不信,也確實是在自欺欺人,驪麓的每一個人都值得我去明確無誤的相信……“我不是黑家的人!”我很確定!這一點要變成堅定的信念將所有的動搖悉數除盡!
“蕭蕭?不要激動……”
“你們過來……給我過來!笨狗!臭狼……神經病!快走!”我口不擇言的喊,使勁的扯,發狠的踢,拖拽著有些緊張的兩人往我所知道的最大的那麵鏡子狂奔……
“看到沒有?啊?這裏麵的人?看呀!”我指著鏡子裏神態各異的三張臉孔,越說越覺出徹骨的寒意:“這兩個是黑家的,英明神武威風八麵高高在上橫行霸道唯我獨尊自私自利……看這臉,真英俊呀!真傲慢呀!真高不可攀呀!再看看這張……平凡無奇吧?乏善可陳吧?謹小慎微吧?隨隨便便就可以呼來喝去吧?有個風吹草動就隻能等著被人宰割吧?!啊?有哪一點是相同的?!嗯?!說呀?什麽地方相同?啊?!”
“小默……”
“蕭蕭!”
“閉嘴!這兩張臉才姓黑!而這張,姓方!跟黑家沒關係!沒有!我們沒有一滴血是相同的!沒有!”就是沒有!真的沒有……沒有……
我還是過於激動了,於是一陣頭暈。這個毛病也跟了我一輩子,隻是很少發作。我攀著身邊的身體緩緩滑坐下去,依然緊盯著鏡子裏的臉,有些模糊了,但該清晰的特征仍舊明顯……我相信我是對的,我們之間沒有血緣的牽絆,或許他們認錯了人?也或許他們……
“蕭蕭……蕭蕭……不要讓自己太辛苦……你不能太激動……蕭蕭,你說的沒錯,我們身體裏的血並不相同……”
……啊?我猛的清醒,驚訝的看著夜寒,那張臉好認真,帶了疼惜和坦然的表情……他剛剛說……“真的?!”他不是在安慰?沒有隱瞞什麽?為什麽他肯定了我急於證明的,我卻又難以置信?!
夜寒扶起我,揉揉我的頭:“炎,你抱蕭蕭的腿……好,以後可不能再讓他光著腳到處跑了……先回房……”
“……小默乖,記住以後睡衣隻能穿給哥哥們看呦……”
……我是個嬌弱的娃娃?還是易碎的瓷器?……不用摟抱的如此小心翼翼吧?三個成年人呢,就像長在了一起,好怪異……可是冰冷的身體就要融化在這別樣溫暖安穩的懷抱裏……昨夜的決心……堅定不移……
“就這樣別動!說吧。”我拒絕蓋過來的被子,抓住夜寒的手使他的胳膊環過腰,這樣我就可以用最舒服的方式窩在他懷裏,亂動的炎被我狠踢一腳後也開了竅,老老實實的盤腿坐好,傻笑著配合我的雙腳鑽進他的懷裏……
“蕭蕭真想知道?”夜寒的反問讓我思考了幾秒,旋即也反問:“我若不問就是不想知道?”
“你若不問誰又會知道你想知道?”
“……所以我問才會說?”
“說隻能是因為你問。”
……明白了……“也是約定?”
“是承諾。”
誰的承諾?對誰的承諾?……“那就把你能說的都告訴我。”
“關於你想知道的……我可什麽都不能說,沒資格。”
“真有原則。”可惡!就差最後的關鍵了……所以值得相信……
“過獎……蕭蕭早就了解我這一優點了吧?”
“所以我必須去找有資格說的人去問?”就是希望心裏有數才繞這一圈的……因為我不想在某些莫名敬重的人麵前失卻形象。
“對,這也是承諾。”
“有這必要嗎?”我寧可由容忍自己對其隨意發飆露怯而理直氣壯的人這裏知道。
“……沒有。可承諾就是承諾,既然要求承諾的人不鬆口,那做出承諾的人就得遵守。”
……狡猾……看來得換個方法:“炎哥哥,你也一樣吧?”
“呃?啊……哦,嗯……有關小默的事哥哥也沒資格說。”
……都不說?那為何都用很期待的表情看我?搞什麽?……我忽略了什麽?……有關於我的事情……“那與我無關的事情說幾樣出來聽聽?”
“喝!小默真聰明!”
……聰明?是你們發神經好不好!我可憐的腦細胞呀……
“與蕭蕭無關的呀……太多了,從哪兒講起呢?你想知道什麽?”
“黑家的血緣、你跟炎從哪蹦出來的、黑先生是個什麽樣的長輩,諸如此類等等等等。”總可以在此類敘述中打打擦邊球吧?那就不算違背承諾了。
“這些呀……炎,你是從哪兒蹦出來的?”
“笑話!人又不是孫猴子會從石頭縫裏‘蹦’出來!小默,世間萬物都是媽媽孕育出來的,所不同的隻是人是人他媽的,妖是妖他媽的,唉呦!……我是看你們繞來繞去累的慌……好好好我說,我是我媽生的,回答完畢……救命呀……”
我將炎撲在身下狠狠的打,毫不留情……隻留了一點點情……其實也沒用多大勁……因為該生氣的,肚皮裏卻老想笑,這一笑手就有些軟,手一軟就推不開偷襲過來的唇……就抗拒不了柔情似水的吻……傾注了太多關愛竭力想使我放鬆的吻……
正月十五(續)
我知道自己過於緊張了,繃緊的神經處於爆發的邊緣,那個令我緊張的答案像是致命誘惑,我不想碰觸,卻克製不住自己更加努力的要去接近……明知一切都不由我掌控,就越想使其符合我的注解,因為雖然過去已經失去,但我無法背叛往昔曾有的溫馨美好,而現在剛剛得到的,我更加想要牢牢攥住……
我很貪心,期待有個兩全其美的答案,不否定我過去的二十年,也能使我坦然接受未來……但在我有限的認知裏,世間何曾如人所願?
“小默小默……”炎安撫著橫眉冷對的我,不再嬉皮笑臉:“其實有些事我跟寒真的不知道,有關你的信息雖然處處留心,但也隻能靠猜……叔叔的私事是不許別人過問的,而且……我跟寒分開後,都把相關的事當做了禁忌。不過寒這幾年也沒閑著,查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