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續)
汨兒在吃吃的笑,黯荻和小聯嘻嘻哈哈的上竄下跳躲避著攻擊以免被仍出去,他們都是親人,打鬧中帶了濃的化不開的親情,血緣是他們割舍不斷的聯係,今生今世都不會改變。我說服自己不必介意,冷眼旁觀就好,以局外人的身份。很想笑。心卻有些澀澀的酸。我是外人,所以在旁觀。
“來蕭蕭,這東西可是難得一嚐的……”
“黯荻!你欠揍呀?!蕭蕭不能喝酒!”
“小默別理那幾個瘋子,嚐嚐哥哥給你點的鬆露……”
“蕭蕭嚐這個,真正澄陽湖的大螃蟹,現在輕易弄不到了……”
“蕭蕭吃這個……”
“蕭蕭……”
我很無奈,對於被當成重點由衷的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戰局為何會發展成這樣,書案被挪開,不下十人抬進來的一張大圓桌擱在屋子中間,上麵擺滿了看起來就考究的菜式,香氣四溢。我套了外衣坐著,左右是楚夜寒、柳墨炎,對麵是黯荻,他的左右是汨兒跟小聯。
我曾經以為自己對食物有著長命無絕衰的興趣,看來真的錯了,眼前推的冒尖的食物絕對會是我從未享受過的美味,可我並不想吃。我察覺到其餘的人都在觀察,我的沉默和鮮少下箸多少影響了他們的興致,我不在乎。這並不是我該在乎的事。
“……我來說個笑話吧,”黯荻打破維持了數分鍾的沉默:“話說兩個相愛的玉米粒決定結婚,可是婚禮時卻找不到新娘,於是新郎就問一直跟在身邊的爆米花,爆米花害羞的低下頭:討厭!人家穿的是婚紗!……哈哈哈……怎麽?不好笑呀?可我覺得很好笑的……”黯荻有些難為情,看了看無動於衷的共餐人失望的哀歎:“你們真不懂得幽默!”
“弱智!”
“白癡!”
“無聊!”
“沒創意!”
一片聲的評價中我忽然輕聲笑了,不為什麽,隻是覺得好笑。在笑的同時也突然有了胃口,於是開始有滋有味的品嚐各色的美味。真的很香……
屋子裏又熱鬧起來,黯荻得意洋洋的跟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鬥嘴,伶牙利齒的小聯眼看要落敗,幹脆掄起大蟹夾子砸了過去,黯荻呲牙咧嘴的一擋,砸到了薑汁碟裏,近前的汨兒頓時遭殃,順手就將剝了滿手的蟹黃端直抹在了黯荻臉上……尖叫聲、抗議聲、叫好聲、起哄聲笑鬧成一片,使很大的空間變得擁擠。充滿了融融的暖意。
我越過炎的肩頭看著這熱鬧,並非無動於衷,但炎刻意裝成不經意似的擋在前麵以免我被波及的舉動,更令我心顫。如果他維持著那種蠻橫霸道,我會告訴自己遠離他的暴戾,可我越想加深會被傷害的印象,卻越能清楚的看到他竭力隱藏在暴戾下的柔情蜜意。我抵擋不住的在意。
我想我這個人還是意誌太薄弱,從記事起就經不起棒棒糖的誘惑,以至於近十年裏我媽隻消用這一招我就會東跑西顛的為她捧回油鹽醬醋,甚至瞞著我爸以病假為名逃學陪她在擁擠的火車上顛簸了十幾個小時去另一個省會城市,然後排了四個小時的隊,隻為了得到一個她心儀的著名畫家的親筆簽名。
那次我得到了平生最奢侈的一次獎勵和最嚴苛的一次責備,因為我媽不僅得到了簽名,還幸運的跟那個畫家座談了十幾分鍾,最後硬扯著睡意朦朧的我跟那個畫家拍了一張合影,回家後依然異常興奮就獎勵我了一輛可以變速的山地車。而我爸在送走來家訪的班主任後暴跳如雷,在我麵前唯一一次失去了溫文爾雅的含蓄,然後……第一次發病。那時我才知道他的心髒有嚴重的問題。可能正因如此,我從沒見過那張照片。不久那個畫家來我們城市辦畫展,我媽也沒有去。
在那以後我拒絕一切有可能成為誘惑的東西,遊戲機、連環漫畫,甚至友誼。
隻有一樣因為我爸的堅持沒有放棄,就是圍棋,他說那裏麵有人生。而教我圍棋的老學究則說,跟我對弈是一種緣分。
可是我再怎樣努力,以為牢牢在握的一切還是全部都失去了。不論我在學業上漸漸趨於平庸,還是在生活中漸漸老成土氣,我爸發病的次數依舊一年比一年多,雖然他在病床上曾經很慎重的跟我談過一次,用男人對男人的交流方式表示在他心裏我是這世上最懂事的好兒子,對我如此聽他的話由衷的覺得感動,同時跟我保證他會努力維持身體健康。他食言了。就跟那個跟我保證過要活著看到我考上大學的老學究一樣。我媽也食言了,她說過畢業典禮時要親自為我戴上學士帽。
一切就這樣失去了,真的太輕易。而我依舊遵照我爸的觀念活著,學曆史的他篤信中庸之道,他對我所有的希冀與要求歸根結底隻是一句話:皎皎者易汙,翹翹者易折。
但我終究是個意誌薄弱的人,在顯而易見的誘惑麵前到底做不到不動如山。這誘惑太有吸引力,甚至讓我產生了對之渴求已久的錯覺。是錯覺。因為我意誌薄弱。我抗拒不了如驕陽般炙熱的誘惑。而這種誘惑,是雙份的。
屋子裏的喧鬧在持續,我細品著剝好的一盤大蝦,津津有味的旁觀。不時側過臉讓炎擦擦油膩膩的嘴,一邊急不可耐的覬覦夜寒正在敲剝的湖蟹。口腹之欲的誘惑終究最難抵製。我想現在的我還是中庸的,而且徹底的居了中。再無偏左或偏右的可能。
嘩啦啦……杯盤狼藉,寡不敵眾的黯荻倒在圓桌上因被嗬癢而笑的喘不上來氣:“……好男不和女鬥,我是讓著你們……哎呀呀……受不了了……饒命呀……我叫……叫還不行嗎?好姐姐們,饒了我吧……”
不依不饒的小聯不為所動:“叫一聲可不行!起碼要叫一年……”潮紅的臉,興奮的聲音,倒象是醉了……
“你們鬧什麽?!”沉穩的聲音,未進門已然不怒而威。屋子立時肅靜,汨兒一步跨回座位,專心對付半隻蟹殼,剛還癲狂無狀的小聯也款款落座,斯斯文文,哪兒還有一點醉態,隻可憐滿身狼狽的黯荻,尷尬的抓起餐巾劃拉花成狸貓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