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總有一天她會離開，她早該尋找屬於自己的歸宿。他對她 的虧欠遠遠超過她對他的依戀。其中另有緣由，他從未向她提起。他 安靜等待她的離開，不采取任何行動。不加速也不延緩它的到來，這 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大貢獻。他猜測分離時他會很平靜，甚至會感到些 許輕鬆。直到他果真連續幾天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才知自己遠沒想 象中那樣釋懷，她已變成自己生活中固有節奏的一部分。他驚異地發 現，除了她的手機、QQ 和地址，他並沒有她的任何其他聯係方式。 沒有公司電話，沒有朋友的聯絡方式，從不曾有過。他連續三晚下班 後開車來到她樓下，坐在車裏一直等到深夜。樓上的窗戶始終沒有燈 光。他在車裏給老婆發短信，以陪客戶吃飯為借口。他已很久沒有為 了和她約會而向老婆撒謊，現在撒了，車裏卻隻有他一個人。她曾說 她是一滴露水，在夜裏凝聚，在清晨消失。隻是現在還夜色正濃。
他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她隻是選擇悄然離開。他的不安僅來自她 的不告而別而非愛情，因此他很快就會平靜；他該接受她以任何方式 離開，正如他以前所設想的一樣，這是他能為她所做的最大貢獻。
但他的手機突然收到短信提醒，就在總監訓他的時候。他猜測那 隻是一條無關緊要的短信，就像過去三天收到的許多無關緊要的短信 一樣，可他內心依然為之短暫地緊張。總監終於盡興離開，留下今晚 必須完成計劃案的警告。他拿起手機，查看前內心已不寄太多希望， 打開後卻心中一振， 幾乎叫出聲來：
“有事離開了幾天，別擔心一切都好……”
他看到短信的開頭，無比釋懷，來不及再往下細看，已忙不迭撥 打出去。果然通了，心中一陣雀躍，鈴聲卻又斷了，對方的拒接猶如 當頭一盆涼水。他打開短信再看，才見後半部的內容：
“……能不能幫我買兩張去長春的動車票？兩個人，Mr. Calvin Sha （護照xxxxxxxx ）和Ms. Joyce Luk （護照xxxxxxxx ），要今天下 午三點五十分的。急！”
這是為誰買車票？到底因為何事離開了幾天？離開為何要關機？ 為何杳無音訊？為何拒接他的電話？他再次撥打她的手機，仍是隻響 一聲便被掛斷。緊接著短信又至：“有事不方便接。動車票拜托了！ 求你！”
他疑心重重，片刻前的輕鬆釋然已沒了蹤影。看看時間，一點 五十分。再不訂票就來不及了。他撥通發小的電話，五分鍾搞定，然 後是慣常的寒暄：何時回朝原？一定要請客。匆匆掛斷電話，心中卻 越發納悶。再看之前的短信：Joyce Luk ？這名字似曾相識。定睛細 看，Joy Lu ！這分明就是巧玉自己！護照號碼卻格外陌生。另一個男 人是誰？為何一起旅行？
夏可賦再也坐不住，猛然起身，快步走出辦公室。總監的警告已 被他丟出銀河星係。
機場高速進城方向擁堵。天空陰霾，街道擾攘，北京還是老樣 子。不一樣的是巧玉，金色卷發，天藍色羊絨圍巾，藏藍色修身雙排 扣呢子大衣，大衣下擺稍稍過膝，再往下是黑色絲襪包裹的纖細小腿 和高跟皮鞋。和幾天前在外企上班的短發女孩相比，仿若來自兩個 世界。
出租車在高速路上蝸行。Kevin 緊靠巧玉坐著，漠然注視窗外， 沒有疑問或感慨。巧玉猜他此刻心中唯有一念：趕上去長春的火車。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對這陌生城市和國度沒有額外興趣。可賦已把車 票信息轉來，之後又補充一句：“憑短信和護照在售票處領票。早點到車站，售票處得排隊。”可賦的體貼隻留在最實用處。巧玉還是第 一次拒絕接聽可賦的電話，出租車內的空間過於狹小，通過空氣就能 傳播內心深埋的秘密。她不能在這裏聽到他的聲音，更不能在這裏 解釋什麼，盡管他的迫切已讓她的心崩潰瓦解。當她看到那五條短 信，兩年的每一秒鍾都變得充滿意義。再等兩天，至多三天，等她完 成長春的使命，她會悄然來到他公司樓下，正如以往無數黃昏一樣， 安靜等他走出公司大廈，用微笑向他證明，她和以前一樣，未來也將 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