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玉搖搖頭。
“Joy ，能不能想想辦法？”Kevin 用祈求的聲音。在中國大陸， 他的確需要巧玉的幫助，這裏互聯網的信息不夠完整精確，金錢常常 無法立即奏效，唯有關係才隨時可靠，盡管關係也需金錢或其他關係 培養維係。巧玉從來不是有錢人，而且性格內向不善交往，於他人缺 乏利用價值，因此並無多少現成的關係。但去往東北的動車票卻是例 外--可賦有發小在家鄉的鐵路係統工作，京哈線的車票雖說不上易 如反掌，卻也比別人更容易買到。
巧玉告訴Kevin 可以問問朋友，飛機停穩，後艙乘客紛紛湧入商 務艙，仿佛機艙後部有洪水暴發。Kevin 用訝異的目光看巧玉，見巧 玉並不在意，自己也試探著起身插入人流，回頭召喚巧玉，迫不及 待。巧玉這才起身，和Kevin 已隔了三個人。機艙門尚未開啟，人流 停滯不前。巧玉再次注目手機，五條短信分別是：
“今天沒上班？”
“在哪兒？還好嗎？”
“為什麼沒消息？還好嗎？”
“到底怎麼了？難道真出事了？”
“求求你！別嚇我！”
巧玉心中突然一陣委屈，眼前立刻模糊一片，好像不久前，在他 的車裏，當他突然拿出那塊小蛋糕。
當手機發出短信提示音時，夏可賦正坐在辦公桌前聽總監向他 發牢騷。新的策劃案缺乏想象力，疏漏百出。總監言辭犀利，他一言 不發。教訓都是對的，無須辯解。本來有三天充足的時間，他卻無心 工作。她不告而別，電話關機，不回短信，不再登錄QQ。她曾每天 在QQ 上出現，盡管他並非每天都會注意到她。但果真想起了，點擊 右下角的QQ 標誌，那一串或長或短的在線聯係人名錄裏，她永遠是 少不了的一個。默默懸在屏幕邊緣，兩年來始終如此。兩年早已超出 他的預期。她的外表柔軟溫順，內裏卻堅韌頑強。如海拔五千米高原 的一株野花，沒有婀娜絢爛的外表，卻有著令人難以釋懷的氣質。這 件事本不該發展至此。當初他被她的清澈所吸引，權當是一次無心邂 逅，漫長婚姻課程中的小小缺勤。
初遇那一夜，她的短發和薄唇，在月光下散發誘人光澤。
他自認並非感情動物。來自東北小城，在京城紮根立足，首要任 務從來都是生存和尊嚴。工作不盡如人意，卻尚可豐衣足食，有漂亮 的本地女生願意終身相隨，雖不曾愛得死去活來，從理智上卻能確認 為一生的依靠。妻子脾氣暴躁卻善良勤快，包辦一切家務，使自己衣 來伸手，飯來張口，嶽父嶽母不但提供住房，還全權照顧外孫。他的 任務隻有努力工作，使自己更配得上這樣的包辦照料。事業不如想象 中順利，職位和工資的上升都難以達到預期，隻能盡量縮減開支，以 有限的收入換取有限的尊嚴。因此他根本沒有資格邂逅浪漫，更無資 格給予承諾或表示愛意。但對於二十八九歲的男人，初遇時的好感往 往來得毫無道理。渴望在心靈深處悄然積累，在爆發之前並無多少跡 象。爆發使他深感糾結，理性采取了冷靜壓抑的策略。他隻在初識的 時候向她表達過愛意，含蓄而婉轉，通過電信網絡。那是壓抑後從石縫滲漏的岩漿。岩漿漸漸收縮冷卻，愛意和思念都能輕鬆抑製。她卻 默默堅持，每天在QQ 或他公司樓下出現。他載她一程，完成他的責 任。她一路並不多言，話題由他主宰。他有時牽她的手，因為車內過 於安靜。她的指尖纖細光滑，在他手心做微小運動，那是她唯一的表 達，細微到難以察覺，他卻能感知她內心澎湃如洪，從未因時間平 複。這時而令他感動和溫暖，時而又令他感到壓力非凡。人生最大的 危機莫過於失去固有節奏，情感和欲望原本無窮無盡難以滿足。
他的人生從來都不曾完美。上小學那年，運營小巴的父母在一 次事故中離世，他從此在原本寒苦的舅舅家勉強度日。雖不致遭受 欺淩，卻絕非討人喜愛的一個。姥爺對他尤其鄙夷。有一次姥爺在醉 酒後當著他的麵咒罵女婿，並遷怒於年幼的他。他流著淚為父親辯 護，姥爺把一份舊報紙扔在他麵前，那上麵有車禍的新聞和死亡乘 客名單。姥爺醉眼迷離地咒罵：“你爹不但是個廢物，他還是個殺人 犯！報紙上這些人都是他殺的，也包括我的女兒！就因為你！哭著鬧 著讓他回家，他心裏著急，才當了殺人犯！”報紙上的人名從此深深 刻入他的幼小心靈。他再不和任何人爭執，忍氣吞聲，發奮讀書，以 為如此便能擺脫困境。大學是他最艱苦的時代，舅舅不再負擔任何費 用，一切全靠貸款和打工。事實證明，經濟缺失遠比感情損失難以戰 勝。因此浪漫邂逅不該有結果，隻能耐心等待熱情漸漸冷卻。她有著 和他類似的經曆，他卻比她更加冷靜理智。他們原本是不同的動物。 她以感情為生，而感情對他隻是奢華昂貴的裝飾。夜幕中看車窗外她 的單薄背影，孤獨而安靜地走向公寓樓的陰影，他常感到難以抑製的 歉意和衝動，或者追上去把頭埋入她的脖頸，或者發一條短信切斷這 永無結果的牽掛。兩種衝動毫無理由的隨機出現，偶爾也會同時。回 家路上他猛踩油門，高速超越其他車輛。他本該在半小時前到家，老 婆早已做好晚餐，整晚拉長了臉卻依然為他盛飯，沏茶，鋪床和擠牙膏。他以工作為名遲遲不睡，用隱身的方式掛在QQ 上。她也整晚掛 在QQ 上，但他不會找她說話。回家之後他屬於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