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廠機工車間裏,各種設備工作時發出的噪音刺激著耳膜,若是離得近了說話都得扯著嗓子,否則根本聽不清。
吳啟看著工人們忙碌的身影,心中滿是感慨。他是80年代初進的廠,那會正是紅星廠最紅火的時候,每天工作時都是這般景象。這十多年裏,他從一個普通工人成為了生產主任,躋身工廠主要領導之一,卻也見證了企業從輝煌一步步走向衰敗,幾乎到了倒閉的邊緣。師傅張原接任廠長一職後,工廠終於迎來了轉機。雖然時間尚短,還談不上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他相信假以時日,一切都會變得越來越好。
在車間一角,龍門銑床上待加工原材料已經退到了頭,機器空轉著,負責操作的三個工人卻在幾米開外抽著煙聊著天,也不知講到了什麼,一個個眉飛色舞,卻對機床上的情況不管不顧。
吳啟見了不由心裏來氣,大步走上前去說道:“誰讓你們在車間裏抽煙的?看不到機器在空轉嗎?”
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工人滿不在乎地說:“車間裏抽煙的人多了,機器空轉又壞不了。我們抽完煙就幹活了。”
吳啟根本不理他,對其中一個三十出頭的工人說:“老黃,這就是你帶的徒弟!”
被叫作老黃的工人把煙頭扔在地上,伸腳踩了幾下,說:“吳主任,我覺得他說的沒錯啊,機器又壞不了,我們抽根煙休息一下也不行嗎?”
吳啟強忍怒氣,說:“這才剛上班不到一個小時,有什麼好休息的?”
老黃“哼”了一聲,說:“你吳主任成天呆在辦公室裏,想什麼時候抽煙就什麼時候抽煙,想什麼時候休息就什麼時候休息,當然不知道我們的累了。”
吳啟皺眉頭說:“你什麼意思?”
操控機床的技術工人體力勞動強度並不大,吳啟一直就是幹這個的,又哪會不知道。而且隻要是正常生產,他基本上都泡在車間裏,除了監督指導外,還充當萬金油,哪裏需要哪裏搭把手,真論起來比普通工人工作強度要大多了,何曾像老黃說的成天呆在辦公室裏了。
這方麵吳啟是受了師傅張原的言傳身教,所以36歲當上車間主任,生產工人大都很服氣。老黃的話皮裏陽秋,吳啟也犯不著跟他解釋什麼。這麼多年大鍋飯吃下來,生產時候常有消極怠工者,以身作責並不能帶動所有人,但隻要看到卻不能不管。
老黃大咧咧地說:“沒什麼意思,光幹活不發工資,幹著沒勁!”
吳啟瞪眼睛說:“哪個月沒給你發工資了?”
老黃冷笑兩聲,說:“一個月兩百多塊錢,夠幹啥的?我們可不像你吳主任,除了工資還有外塊!”
吳啟走上前兩步,雙眼直視老黃說:“什麼外塊?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老黃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嘴上卻並不服氣,說:“你自己知道!”
車間噪音大,兩人說話都扯著嗓門,即使沒有火氣看上去也像是吵架,不少人都望向這邊。
吳啟心想,老黃這家夥從哪聽到的流言,這事得好好了解一下,不過現在不是時候。說道:“趕緊幹活,廠裏效益上來,大家的工資自然就有保障了。”
老黃以為吳啟心虛,更是來勁,說:“幹什麼幹?效益上來錢也不見得能發到我們手裏!”
吳啟怒道:“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老黃摘下頭上的安全帽,使勁往地上一摔,說:“不把工資發全了,我還就不幹了!”
兩人這一爭執,便有不少人圍了過來。吳啟盯著老黃看了半晌,轉頭對一個四十左右的工人說:“胡師傅,你工組的人鬧情緒,你看怎麼辦?”
工廠裏對年紀大的工人一般都叫師傅。這人名叫胡發潤,比吳啟資格老,是老黃這一組的工組長。他嗬嗬笑了兩聲,說:“廠裏不發工資,這個我也不好辦呐。”
吳啟說:“這麼說,你跟老黃是一個意思了?”
胡發潤說:“每個月就發那麼點錢,誰都幹著沒勁,大家說是不是啊?”最後這句是朝周圍的工人說的,頓時就有七、八人出聲附和。
吳啟一開始跟老黃說話時,這邊就他們四個人,直到老黃摔了帽子,其餘的人才湊了過來。但胡發潤一開口,就跟老黃表達了一個意思,明顯是早有預謀。吳啟心中冷笑,說:“非要發全了工資才幹活的,都站出來,讓我看看。”
胡發潤的工組連他共有十六人,除了三個年紀大一點的工人朝後退了退,其餘的人都站在胡發潤旁邊,齊刷刷看向吳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