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以為她是在和我說話，隨即明白了，她是對那個孩子說。她拍拍他的頭，他搖搖腦袋，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他很聽你的？”“是嗎？”她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我把他帶大的，我都成他媽了，他不聽我的聽誰的？哈哈！”她的笑聲也變得陌生了。“喝水。”“哎。”我答應了一聲，卻沒有動，一時房間裏的空氣都凝住了。
這時，隔壁的洗衣機嘀嘀地響了起來。“洗好了，等我一下。”說完，她快步走了出去。我再次打量了打量房間裏簡陋的擺設，內心突然被一種灰色的情緒浸透。我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胡亂換了幾個台。不經意間，屏幕上閃過一個似曾相識的麵孔，我趕緊又找回來，定睛一看，不由“啊”的一聲。那是一則壯陽藥廣告，一個穿著鮮豔的紅毛衣、看上去五十多歲的男人正在現身說法，大談特談自己如何神勇，光禿禿的腦門閃閃發亮。
“劉小威，你來幫幫忙。”她在外麵喊我，我扔了遙控器走出去，她正在抻一條床單，叫我抓住兩個角，跟她一起揪。我跟她不合拍，試了好幾試才揪住。“怎麼不晾外麵？”我說，“外麵太陽很好。”“懶得動。”她有點氣喘，接過我手裏的那頭，將床單晾在窗邊的鐵絲上。她微微翹了翹腳，我看見她光著腳穿著一雙絳紫色的高跟拖鞋，鞋上點綴著一些俗氣的塑料珠子。她的小腿十分粗壯，長筒襪上有好幾條很長的跳線。
“你剛才‘啊’什麼？”她背對著我問。沒等我想好怎麼回答，她回頭取了最後一條床單，又回過頭去：“是不是看見你爸爸做廣告了？”“啊。”
她又哈哈笑了起來，轉過身來：“他現在是大明星了。”“好，”我說，“挺好。”“不談他了。”她似乎怕我不高興，其實我倒有些為爸爸高興。沒想到他這麼大把年紀了，仍然如此活力四射。我們抓著晾衣服的鐵絲，望著窗外的街道，談起了往事。她告訴我王小勇當年其實沒有參軍，因為他胳膊上紋了“飛龍大俠”四個字。“什麼？”我驚訝地睜大眼睛，“那張照片怎麼回事？”“騙你呢。”她詭黠地笑笑，“那是他哥哥的軍裝，信封也是舊的。”“他為什麼要騙我？”“我怎麼知道？也許隻是和你開個玩笑，也許是他覺著沒當上兵很沒麵子，不好意思見你，也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她告訴我，我失蹤後不久，王小勇就代替他的哥哥開起了遊戲機房。再後來，他和她就結了婚。她有過一次意外懷孕，後來就一直沒再懷上孩子。他們結婚第六年上，王小勇有一天喝醉了酒，從護城河橋上掉下去淹死了。
“就是你小時候投河的那個地方，我還以為是你把他招了去呢。”說到這裏，她的笑容才有幾分淒然。
“哦，是嗎？”我想起剛才看見護城河的水為什麼倒著流呢，心裏再次湧起抽刀斷水的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