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就這麼一點?”我和王小勇驚訝地看著,我下意識地彎了下腰,檢查抽匣有沒有漏縫。“小狗日的,我還偷吃了不成!”那個沉默的老師傅勃然大怒,揮著笤帚就要往我們的頭上打。好在他的笤帚沒有落下來,如果它真的落下來,我和王小勇一定會把他打死。“你們以為能有多少呢?他一個貓大的孩子!我告訴你們,我在這裏已經幹了三十年了,隻見過一個把骨灰盒裝滿的,那是一對夫妻一起燒的。哼!”
我們狂躁的心冷靜了下來,低頭扣骨灰盒,滑道有些不好使,扣了幾次都沒扣動。我們沒有錢,隻能買了一隻最便宜的。原諒我們,白麵!
“我來!”老師傅把我們撥在一邊,小玲玲這才睜開眼睛。
老師傅從懷裏掏出一支蠟筆,我沒有看錯,是一支藍色的小蠟筆。
他用蠟筆在滑道裏來回塗了幾下,盒蓋很爽快地扣上了。“木頭幹了變形,現在他媽的什麼也糊弄人。”他自言自語,把蠟筆放回口袋。“走吧!”我說,這才發現小玲玲坐在了地上。我們把她拉起來,可她的腿站不直,一個勁兒地打顫。“這是嚇的,過會兒就好了,女孩子家不該進來。”老師傅一指王小勇,“你背著她!”王小勇長得比我壯,老師傅這樣安排自有道理,我想,我不該嫉妒。王小勇背起小玲玲,我捧著骨灰盒走在後麵,老師傅送我們出來,因為他要關門。
就在我回頭跟他說再見的時候,他突然問道“:死的這孩子多大?”我一愣:“十五。怎麼?”“跟我那沒了的孩子一樣大,”他飛快地說,“我那兒已經死了兩年了。”
“啊?怎麼回事!”“我兒走在馬路上,突然被一塊飛來的鐵砸到腦袋上,到現在,也不知道誰幹的。”我的頭“嗡”的一聲,手裏的骨灰盒險些摔了。“他很喜歡畫畫……”緊隨著這聲嘶啞的顫音,門關上了。
看著我麵如死灰地走出來,王小勇和小玲玲一起問“:你怎麼了?”我搖搖頭,意思是以後再說。
可是,小玲玲還在問:“到底怎麼了?”我騰出一隻手,猛地給了她一巴掌。她捂著臉,吃驚地看著我。
王小勇也驚了:“劉小威,你怎麼回事?”
小玲玲從他的背上溜了下來,哭著撒腿就跑。她的腿已經沒問題,可還賴在王小勇背上。我生氣肯定不是為了這個,但我也說不清為什麼要給她一巴掌。
可是,王小勇誤解了我,他抓住我的衣領,但很快意識到我手裏還捧著骨灰盒,這才把手鬆開:“等著吧,過後我再和你算賬。”
走在路上,他還不停地說:“我算對你失望到底了,你他媽的算男人嗎?”
我一直沒有說話,我不想把剛才老頭說的話告訴王小勇,我寧願一個人背著,就讓他誤會去吧。歇晌的太陽在頭頂滾動,大地上冒起白色的地氣。
快到墓地時,我們發現小玲玲已經坐在護城河橋上等著我們,並且主動地接過我手裏的骨灰盒。雖然沒說話,但我知道她已經原諒了我。她是愛我的。她愛我。愛我。愛。
我們把白麵葬在護城河邊的公共墓地裏。我們三人合夥買了一隻花圈,那是那個小墳塋上唯一一個花圈。花圈上的字還是我寫的,隻有四個字:白麵永生!
落款是:劉小威、王小勇、小玲玲。我們朝著墓穴鞠了三個躬。
王小勇說:“我也要走了。”“什麼?”我嚇了一跳。此刻在我心裏,走和死是同義。“我要走了。”他又說了一遍。
我這才聽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去哪兒?”“我要去當兵。”
“好。”我說。自始至終,小玲玲沒說一句話,想必她比我知道得更早。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沒什麼好講的,就一筆帶過吧。王小勇參軍走了;小玲玲進了供銷社招待所當了一名服務員,穿藍色製服,戴白色角帽;隻有我沒有動。一天夜裏,我所寄居的那座閣樓在一場神秘大火中化為灰燼。火光照亮了整個天空。我也隨著那場大火從臨河城消失了,沒有人知道我去了哪裏。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好一段可歌可泣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