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最美的死者(1)(1 / 3)

我常常夢見自己變成一堆螞蟻,四散而去,沿著牆縫,沿著下水道,沿著世界上數不清的秘密孔道,逃離這個世界。當它們到達世界之外一處最美麗的地方,清點健在者,部分的我已經永遠地留在了身後那個世界上,或者死在了路上,剩餘的螞蟻抱成團,親熱繁殖,聚合成另一個我。這一個我,應該算是我的殘生,還是新生?我不知道。

沒有一個活著的人是我羨慕的,我羨慕的是那個身穿金縷玉衣的死者。

“你有沒有想過死?”那天晚上,白麵突然這樣問我,我心裏咯噔一下。這是我最大的秘密,就連小玲玲也不曾告訴過。當一個人的秘密被人說中,心裏難免感到惶恐。於是,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你呢?”

“有。”白麵點了點頭。他告訴我,有一個形象時常在他腦海中打轉,就是:一個人嘴角流著鮮血死去。他覺著那樣很美,這個形象簡直讓他著迷。他問我,難道這不是世界上最美的事嗎?

他的話令我為之動容。我注視著那張蒼白、英俊的臉,心中泛起柔情。

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祝你能實現這個夢想。”他舉起手裏的酒杯,我們一飲而盡。“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喝酒了。”他微笑著,眼角溢出了淚水。媽媽上次臨走時叫白麵轉交給我一百塊錢,我和白麵過了一個星期的奢侈生活。我們買了一大堆好吃的東西,從早到晚大嚼特嚼。今天,為了慶祝我入住閣樓一周年,特舉行了一次隆重的晚宴,自然少不了王老六燒鵝,還有五花八門的一堆罐頭、熟食、水果。本來我想是不是叫王小勇和小玲玲一起過來,可一想到他們,心裏就有點說不出來的不舒服。白麵也不希望他們來,他說:“他們又不是閣樓的人。”於是,這次晚宴就隻屬於我們兩個人。

白麵真的是把閣樓當成自己的家,他好幹淨也好清淨,不像我好熱鬧好不講衛生。可是跟他住在一起我並不覺得拘束,他對我的毛病也都能容忍。我不經他允許,帶王小勇、小玲玲回來喝酒、打牌,他也從來沒流露出一絲不快。隻有當他們走了以後,他一點一點地打掃著屋子,我才意識到他其實是想抹去任何陌生人的痕跡。

“你有潔癖!”有一次,我忍不住說了出來。白麵笑了:“有潔癖不好嗎?”我想了想,隻有說:“沒什麼不好。”

就在這次晚宴上,白麵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我講起他父親去世時的情景,他說,父親一輩子受了那麼多苦那麼多屈辱,臨死的時候卻硬擠出一個笑容給他。

“那個笑容我終生難忘。”他說完,一閉眼,又沉浸到痛苦又溫馨的回憶裏去。

“也許,假如你去了那裏,那個地方好的話,別忘了告訴我一聲。”我頓了頓,說出了一句從來不好意思說出的話,“祝你一路順風!”

我怎麼會說出這麼殘忍的話呢,我隻是在心裏想,強忍著淚水喝幹了一杯杯苦酒。

白麵的臉燒得很厲害,臉膛紅紅的。他瞪著一雙大眼,突然問我:“你和女孩睡過嗎?”

我一愣,搖搖頭。

“小玲玲也沒有嗎?”“沒有。”

他哦了一聲,“我還以為你和她睡過。”我的心裏泛起一陣苦澀,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說我和她曾經赤身裸體地綁在一起?說她曾經吮吸我?說她曾經在黑夜裏對著牆壁發誓說她愛我?

可是,我真的沒和她睡過。而且我預感到,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睡在一起。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白麵說。“什麼事?你說吧。”我把一塊酒精浸過的毛巾放在他的額頭上,我從一本書裏看過酒精可以降體溫。“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他說到這裏打住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說就行,我聽著呢。”

“這個人……你認識。”

我一愣:“誰?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過?”白麵的臉上露出羞澀的笑容:“你知道我最喜歡上什麼課嗎?”“數學?”

“不是。”“語文?英語?”“還不是。”

“政治?”我叫道,“不可能吧!”白麵搖了搖頭:“都不是。”

我很泄氣:“我猜不出來,還是你自己說吧。”“我最喜歡星期四上午最後兩節課。”說這話時,白麵的表情是那樣的恬靜。

“星期四上午最後兩節課?”我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眼前忽然一亮:“體育?”

“對!嗬嗬。”白麵開心地笑了。我記起來了,有一次我們逃課去野地裏玩,操場上正是白麵他們班在上體育課。隻不過,當時我沒有注意有沒有白麵。

“你是說……你喜歡體育課,還是喜歡體育課上的哪一個人?”事情已經很清楚了,我的心怦怦跳得厲害,就是不敢直接說出來。果然,我聽到白麵說--

“我喜歡那個體育老師。”那個體育老師是一名新畢業不久的體校生,我們這個年級是他任教的第二年。我對體育課不感興趣,這可能跟我不喜歡任何集體活動有關。我總覺著一大幫人搶一個球,或者穿著運動短褲圍著操場繞圈子跑是很傻的事。我有我自己喜歡的體育課,比如下塘遊泳和四處遊蕩。因為這個老師不愛點名,我對他的印象還不錯,別的就說不上來。我隻記得他有一米八的個子,喜歡穿一件白色的運動服,看上去很幹淨,很陽光。

“你喜歡他什麼?高大、英俊、健壯?”白麵靦腆地笑笑:“都有吧。他像三浦友和。”“那你是誰?幸子、山口百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