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成說:“我想好了。”鄭成的聲音很溫柔,有個女孩感覺很有磁性,所以就特別注意。而另一個女孩則不屑地說:“有什麼好聽的,女裏女氣的。”
王大勇又說:“你再考慮考慮,我還是覺得你不值得。”鄭成說:“有什麼值得不值得的,做了就值得。”
王大勇就不再反對了,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好吧,我聽你的。”“這就對了,”鄭成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夾了一筷子西湖醉魚,放到王大勇的碗裏,“這是你最喜歡吃的,多吃點。”王大勇吃了那筷子西湖醉魚,吃得很慢很慢,足有五分鍾。幾個服務員嘰嘰咕咕地笑他,說他別看五大三粗,扛過槍,打過仗,沒想到吃起飯來像個小姑娘。“不是像個大姑娘,是像一隻小貓。”她們中間一個頑皮的女孩說,並且還“喵喵”地學了兩聲貓叫,引得夥伴們咯咯都笑了。
學貓叫的女孩是一個假期打工的中專生,長得很秀氣,既頑皮又膽小。當時鄭成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她被那目光嚇了一跳,就離開前台去了後麵洗碗。她一邊洗碗,一邊回想鄭成的目光,不知為什麼,那目光像一把刷子刷得她心裏直發麻。她洗完一大摞碗,又抱著它們放回碗櫥,碗櫥最上麵那層有點高,她不得不踮起腳跟挺起胸,這時就聽見前廳傳來一個女孩“啊”的一聲尖叫。與此同時,碗櫥深處一隻漆黑的罐子上麵突然反射出那束刷子般的目光。她手一抖,一摞碗從懷裏滑落到了地上。
王大勇似乎並沒聽到女孩學貓叫,他把碗裏的魚吃完,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今天的太陽真好啊。”
鄭成說:“是嗎?我沒看見。”
王大勇呷了一口酒,微笑著說:“你背對著太陽自然看不見了。你看,你看--”說著,他舉起筷子在空中劃來劃去,似乎想把陽光夾住。街上的人們這時看見王大勇哭了,眼淚一流老長。他們不知道他為什麼哭,也聽不見聲音。就像看一場無聲電影。鄭成有沒有哭,就沒人知道了。但是我想,他臉上的表情至少會有所變化。
“你是不是後悔了?”他輕輕地問。那話語似乎加了密,隻有對麵的人能聽到。
“不後悔,”那個流淚的男人搖了搖頭,“可是,”他又說,“你看這陽光多好!我好像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的陽光。”
“我看不到。”對麵那個年輕人怏怏不快,“我不喜歡婆婆媽媽,既然決定的事情就不要改了,不然今天怎麼過去?”
王大勇深吸了一口氣,笑笑,舉起了手裏的杯子:“喝酒。”
“不喝了,”鄭成說,“時候已經不早了,完了以後我得留下點時間處理處理。”
王大勇端了端酒杯,又放下了:“好吧,我聽你的。”這句話他已經說過一遍了。
“這就對了。”鄭成的臉上又一次露出了笑容,這似乎是他最喜歡聽的一句話。
“可是,還有一道菜沒有來。”王大勇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問服務員,“菜齊了嗎?”
“我看一下。”還沒等服務員說完,就聽見另一個聲音接上了,“齊了!”
廚師又往鍋裏打了一勺水,翻起漿來,倒入一旁炸好的鯉魚中,“哧啦啦”一串脆響,香氣四溢。廚師滿意地點點頭,將菜盛入盤中,又對了對盤子上的桌號簽,確認無誤後,把手一擺。傳菜員端著魚,穿過狹窄逼仄的走廊,來到前廳,吃驚地發現大廳裏沒有一個服務員。隻有最遠處那張桌邊還有兩個客人。傳菜員看看桌號簽,徑直朝那張桌子走去。
“5號桌--錦繡鯉魚,你們的菜齊了。”他將盤子從外首那個客人的肩膀上越過去,放在桌上。他猜這位客人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謝謝。”坐在陰影裏的那個年輕人點了點頭,他的聲音很輕,像水上的一片樹葉。
警察在十分鍾後趕到,他們闖進餐廳,發現殺人的凶手正坐在那裏悠閑地吃著一盤鯉魚,聽見響聲,動也沒動。
“別動!”警察喊了一句廢話,隔著桌子將槍對準他的腦袋。他的手稍微有些遲疑,慢慢地吐出了嘴裏的魚骨。他旁邊的地上放著一隻樂器盒式的箱子,警察拿過去打開一看,裏麵赫然躺著一條假肢。
我的朋友王小勇,就這樣永遠地失去了他相依為命的哥哥。這位當年的戰鬥英雄,以他不同尋常的死再次轟動了整個臨河城。公審鄭成的布告貼到了我們學校的門口,校長在廣播喇叭裏發出訓話,說這是建國以來學校發生的最大的一起學生犯罪事件,血的教訓發人深省。他還說,鄭成道德敗壞,作風惡劣,是害群之馬,死有餘辜,罪有應得,望廣大學生引以為戒,雲雲。
鄭成並沒有被判死刑,因為他還差十天才滿十八歲。他被判處無期徒刑,關在幾百公裏外一座專門看管重犯的監獄。據說那裏從來沒有人活著走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