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電纜突然壞掉,生活一下子陷入無序慌亂之中:廚房的電磁爐電飯煲一律罷工,書房的電腦靜靜地黑著臉,夜晚降臨,一向喧囂熱鬧的小區樓上一下子靜悄悄,沒有誰家把音箱的音量調得老大,也沒有誰家的電視機裏在播報新聞。有三五人家的窗口,透出溫馨的燭光,卻有更多人家的窗口是黑的。沒有電的夜晚,做什麼呢?外出散步,或者早早上床休息。
我得承認,停電的最初確實給我帶來不小的衝擊,我擔心著遠方朋友打不進電話有事找不到我,我擔心有些雜誌到了交稿期我無法上網來寫來傳。可壞掉的電纜維修起來似乎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看到電力公司的人把一台巨大的發電機運送到學院樓供上班的應急,我知道,我們要做好停電數日的足夠準備。
事已至此,反倒不再急。去商店買回大包蠟燭以供夜晚照明,吃飯到外麵隨便應付。旋風一樣向前向上急奔著的日子,因為停電,腳步一下子被扯住了。白天,不再眼巴巴坐在電腦前,瀏覽那些永遠也瀏覽不完的網頁,不必沙裏淘金一樣在那些泥沙俱下的消息中細心地挑選出於自己有用的東西;夜晚,不必坐在電腦熒屏前,雙目緊瞪,手指飛舞。那些時光,好像一下子從哪裏多出來的一樣,那麼美好,那麼富足,讓我終於感覺到一回做主人的感覺。
去野外走走吧,天那麼藍,陽光那麼好。走出家門,走向不遠處的田野,看路邊金黃的油菜花正開得燦爛瘋狂,看一片片水田裏已被農人灌足了水,陽光下鏡子一樣平整光亮,白色的水鳥三五成群,一會兒飛起,一會兒落下。一頭大水牛摔打著尾巴在草灘上吃草,小水牛靠在媽媽身上蹭癢癢……
輕輕地沿著那條寂寂長長的鐵道向前走,心門心窗似乎全被打開,一片敞亮,卻又什麼也沒想,隻任眼睛盡情地看,鼻子盡情地嗅,耳朵盡情地聽。
春天,就在眼前,我還再奢求什麼。
停電的夜晚也不寂寞。點一支蠟燭,滿室的溫馨與靜謐。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買回許久卻一直沒有認真拜讀的書,輕輕打開。燭光輕輕地跳動著,空氣中不時有“啪啪”的燈花爆裂聲,還有一絲淡淡的燭煙味兒。此情此景,一下子把我拉回很遠的少年時代。那時還沒有通上電,那個愛書如命的少年守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如饑似渴地在燈下翻閱著從別處借來的書……黑暗裏有燭光,有書,於那時的少年就是最大的幸福。這份幸福,何時已被我們輕而易舉地丟棄了。我們有了明亮的日光燈,有了整整一麵牆的大書櫃,有裝訂精美的書籍,我們獨獨少了一樣——讀書的心。
很感謝那次意外的停電,讓我再次找回那種久違的幸福。
沒有電的日子,不能跟遠方的朋友在網上隨心所欲地交流傾談,遂找出紙筆,坐在春日的窗前寫一封久違的書信。黑色的筆身,銀色的筆尖,淡淡的墨香裏,筆尖如鏵,片刻就在潔淨的紙上犁出一片淡淡的心事。依舊隨心所欲的聊,卻不必像在電腦前那樣,說完這一句,就急急發送出去,等待對方的回音。那樣的聊,方便又快捷,卻是破碎無序的,失了期待的美好。想想這樣的一份問候與祝福,在心中醞釀發酵,在紙上開花,然後化成白色的信鴿飛越千山萬水,在一個不期然的時刻,輕輕飛抵朋友的案頭。想像山水迢迢之外,那個人懷一種驚喜驚奇之心,急迫又小心翼翼地拆開那樣一封不期而至的信……
隻需想到這些,寫信的人便笑了。有朋在遠方,你的問候祝福有一個棲息的地方,幸福啊。
山水裏徜徉,燈下的漫讀,靜靜地坐在桌前給遠方友人寫一封簡短的書信,這些瑣碎又簡單的幸福,曾經在我們的生活裏俯拾皆是,可我們被時代的列車載著,被科技的大手拎著,一路風風火火向前,就在沿途把這些東西一一丟棄了。我們的物質生活越來越豐足,我們越來越多地享受著高科技帶給我們的方便快捷,可我們心中的幸福感卻是日漸一日的在下降。為什麼?
“洶湧而來的訊息之河將把一切衝毀。這些訊息的絕大部分對於一個人而言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對它們悉數接受就是一種災難。”我的疑惑,在張煒的書裏找到答案。他在《封閉》一文中如此說,“一個現代人如果沒有能力去封閉自己,思想的觸覺終將折斷。大多數明智的人不是沒有封閉自己的願望,而是沒有這種能力。當然,更多的人願意敞開,他們認為敞開才是一種智慧。”
我們的幸福,原是被日新月異的高科技給綁架了,當然,最終把你的幸福乖乖拱手出讓的,還是你心底無盡的欲望。我們敞開了,卻不知道如何封閉。
“封閉即是擯棄那些耗氧的東西,使它們不能擠入我們的空間。”還是張煒來告訴我們,如何在這個被訊息與欲望充滿的時代裏尋求一份心靈的寧靜與幸福。
封閉不是決絕地與世隔絕傲然於紅塵之外,封閉是有選擇地隨時關閉那些繁瑣之門,那些欲望之門,讓日子變得簡單些,再簡單些,讓你的幸福沸點變得低一些再低一些,讓你匆忙的步子慢一點,再慢一點。風景就在你走過的路邊。
閱讀中的移情別戀
我的閱讀生涯應該是從表姐的抽屜裏開始的。那時年紀尚小,字也認不得幾個,卻對表姐那隻棗紅色的櫥櫃充滿好奇與期待。那滿滿三抽屜小人書,在我來說,就是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在那裏,我認識了命運淒苦的三毛,認識了美麗善良的人魚小姐,開始模仿著小人書裏說的,每年七月七夜裏躲到家裏的葡萄架下聽牛郎織女說悄悄話……
那時,我活在夢境與童話裏,常常分不清哪是夢,哪是真實。我對那些小人書的熱愛,一度讓我以為我這一生就要在那些童話的陪伴下走過。可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哪一天的哪一刻,我一下子就長大了——我用自己所掌握的知識推翻了一切美好的童話——童話原不過是騙小孩子的把戲。月球上根本沒有嫦娥仙子,它是一顆沒有生命居住的星球。
進入青春期,同那個年紀所有的懷春少女一樣,我又瘋狂地迷戀上瓊瑤三毛岑凱倫。夜深人靜,學校的熄燈號早已吹響,我打著小手電,躲在被窩裏被那一場又一場風花雪月的愛情感動得淚流滿麵。誰能抵得住做夢的誘惑呢?在那樣的年紀。所以,在那一段時間裏,一本又一本的愛情小說就那樣被我生吞活剝了。談不上文字裏的閱讀快感,走馬觀花急匆匆一路向前,隻為一個或悲或喜的結局。
後來,開始抵觸那些歇斯底裏裏愛情表白。曾經陪伴我走過青春花季的愛情寶典,被一一束之高閣。
邁過三十歲的門檻兒,一隻腳就踏進中年的行列了。一直在很努力地證明著自己的年輕——三十歲,真的還不老啊。可那份越來越濃重的蒼涼感還是一點點顯露出來。不在容顏,在閱讀。打理三十歲之後的書架,發現原來占據了書架半壁江山的小說越來越少,一些散文、傳記、遊記紀實性的文字開始統領我的書房。越來越不能容忍淩駕於生活之上的虛構,與那些文字相比,寧願去讀文字粗糙的場景記錄。因為它們的真實。也越來越不能容忍那些將文字玩弄得如花似錦細看卻空無一物的書。有時不幸遇上了,毫不留情將它丟棄一邊。寧可白白花了冤枉的錢,卻萬不想再白白花掉冤枉的時間。
人到中年,對閱讀變得越來越苛刻。
還沒到老年,老年要讀什麼書?無從得知。也許又會跟中年的閱讀口味大有不同吧。
原以為,今生今世,某些書於我,就像是不離左右的情人,活到老,愛到老。隨著年齡、閱曆的增長,才發現,原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閱讀的確像情人,今天愛這個,明天又變成另一個。不斷地在閱讀裏移情別戀,一顆心卻日漸在這樣的移情別戀裏變得澄澈、豐盈、大氣、飽滿。作家張煒在《中年的閱讀》中這樣寫:毋庸諱言,有人常常讓浮淺和粗陋陪伴一生,他們或許永遠也走不到“中年”這條線上。讀罷此句,對自己閱讀裏的移情別戀終於釋然。原來,那樣的移情別戀也是一種成長。
一場場美麗的豔遇
深夜不成眠,掛在網上隨意的逛。鼠標輕點,就進入一片又一片不同的園子,或嚴肅或輕靈或隨意,感興趣的瞟兩眼,不感興趣的雲一樣飄然而過。
那一片藍,淺淺淡淡,清清爽爽,配以唯美得讓人心醉的圖片和悠然典雅的古樂聲,一下子就吸引了我。點開博文,更加挪不開自己的視線。
“……即便讀文,也始終如一的偏愛著那些詞淡意深的句子,於三分的表達裏體味十分的蘊蓄,於輕描淡寫背後體味萬千悲喜辛酸……”一段《獨舞黃昏》,讓我的眼前一片驚豔。林語堂在談讀書時說:“世間確有一些人的心靈是相似的,一個必須在古今的作家中,尋找一個心靈和他相似的作家。”僅讀過那一小段話,我就在心底對自己說,她是我的知己,最起碼她的文字是。寫文讀文,一直渴望能與那樣的境界相遇,淡淡的不著痕跡的敘述,寫感動不必出現淚水,悲痛到心碎的人臉上卻有可能掛著笑容,然,那些文字,卻能像一條自然而然的溪流,那樣自然而然流入到作者、讀者的心裏。
就如這個在網上與我偶然相遇的女子梅子,從不曾認識她這個人,隻從她的文字裏撿拾星星點點她的人生感悟,便知她是一個優雅沉靜又不乏活潑溫暖的知性女子。不必相見,隻讀那些隨意流出卻詩意典雅的文字,就是那個秋夜賜我最美麗的一場豔遇。
某次筆會,秋意漸緊的夜,跟朋友們一起到小鎮上的大排擋裏吃燒烤喝啤酒。有年邁的老婦人,挎著一籃子煮鵝蛋挨桌推銷,卻少有人拿錢出來買一個。老人滿麵含笑走近我們身邊,她第一個掏錢包,花五塊錢買了一隻。微溫,瑩白的一隻煮鵝蛋,被我們當成玩具放在手裏把玩,也忍不住輕輕地調侃她上當沒商量。五塊錢,在市場上可以買幾隻了。她不反駁,隻輕輕地笑:“就當哄老人家開心嘛,這麼晚了還在外麵賣,總是不容易的。”那些天,遊走在山山水水間,拍了很多美麗如畫的風景畫片,可那些,隻是收錄在我的相框裏。倒是小鎮上那個花五塊錢買一隻煮鵝蛋的女子,被我深深地收進心裏。
那朵在那個北方小鎮的秋夜裏無意間盛開的一朵善良,是我那次沈陽之行極美麗的一場豔遇。
與從未謀麵的朋友在線上聊天,一個同樣熱愛文字卻又生活得隨意散淡的女子,給別人的從來都是淺淺的讚美與溫暖的擁抱。她的文字,其實很美,如果願意,她每月可以憑寫字收獲不錯的經濟效益,可她說:“我比較懶,我覺得一百張稿費單都抵不了我兒子一個燦爛的笑容。”我被那句話擊中,呆呆地坐在那裏幾乎要掉下眼淚來。一顆怎樣美麗又柔軟的母親的心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