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詩人的涅??(2)(1 / 3)

他一邊吟哦一邊推敲,讓我把這些句子記在紙上,山野裏沒本子,我手中恰好有份會議文件,這些句子就記在文件周邊空白上,密密麻麻的,看不出眉眼。我拿回去整理出來,才成為上麵的詩句。

他是有心人,胸中盛滿詩情。前些天我幫他找了一份鄭永和在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上的發言稿,他讀了興奮不已,稱讚老鄭是位真正的實幹家,是個真正的共產黨人。今天詩人親臨縣委會議現場,有了進一步的感受,竟然隨口吟出一大篇詩句來。他的詩句概括了輝縣當時的態勢,描繪了縣委在困境中艱難進取的狀況,非常符合實際。

我反複地讀著,讚歎:“好詩,樸實自然。”

他搖搖頭:“是詩嗎?不是詩,隻是些押韻的大白話。和鄭書記比,他才是詩人!他的順口溜生動活潑又有氣派,敢和當年王老九媲美!我還偷了他的句子,精彩的都是他的!”

那天夜裏,我見到他伏在桌子上,把我記在文件稿空白處的詩句反複地琢磨,又塗塗抺抺改得模模糊糊。他讓我幫他抄下來,抄在我的記事本上。我說這是你的作品,你應該保存起來。他苦笑著搖搖頭:“寫在文件上麵,叫心得體會,不怕別人抓辮子。寫到本子上就可能成為毒草,我才不幹傻事哩!”

這篇詩稿因此就一直由我保存著,名字叫《登九山》。

郭小川還到過一個名叫拍石頭的公社。在那裏他發現了一個嶄新的世界,發現了一群為改變貧窮貌而敢於獻身的無名英雄,他激動了,好似找到了自己的隊伍,回到了戰鬥行列。他要求住下來。

大家好為難,拍石頭公社太窮了,沒有客房讓他住,一天三頓啃黃麵窩頭。他堅持留下,拱到公社治山治水的工棚裏,一待好幾天。他跟公社書記孫釗一天到晚泡在工地上,與社員甘苦與共,貼心掏肺,洞察了那條山溝裏發生的故事,為那裏的人們寫下一篇光輝的禮讚--

太行山裏,哪條溝裏石頭最多?

唉,哪兒都不少,要是把石頭變成饃,全山區的人,包管一萬年也不會挨餓;要問哪兒石頭多,也許要數拍石頭公社。

這一帶有個古老而又神秘的傳說:

拍石頭溝裏的石頭,太陽一照金光四射;一到深夜,好像一下變成鬼怪妖魔,它們互相拍拍打打,聲音響徹深溝大壑。

這聲音,誰也沒有聽見過,可都這麼說。

新中國成立以後,貧下中農翻身了,氣壯山河。一批批的小夥子,偏在石頭上橫躺豎臥,聽了多少晚,什麼聲音也沒有,一片沉默。

傳說消失了,人們隻恨這石頭太多太多,架橋使不著,蓋房用不了,運走沒處擱。而山洪年年暴發,石頭照舊從坡上滾過,石頭成了災害,人們對它一時無可奈何。

這一年,古老而又神奇的傳說似又複活,拍石頭公社的山溝裏,石頭的響聲大作。治山治水,改天換地的烽火,真把這裏的石頭烘得金光四射,生氣勃勃。

這才是拍石頭啊,過去的傳說黯然失色;像母親拍著嬰兒入眠,愛得深沉又柔和,但人們用的是鑽,是鍁,是鎬,是炮火;拍打石頭,讓它按照人的意誌重新生活。

治山治水大軍,森嚴地排滿大溝小坡,響聲四起,轟隆隆,嘩啦啦,吱吱咯咯。這塊抗日根據地,再現了當年戰爭的景色;太行山裏,火星飛迸,塵煙漫卷,石頭起落。

人們把石頭拍成大壩,建起水庫四座;人們把石頭拍成地基,盤山公路通進山窩;人們把石頭拍到地底,用好土把它們淹沒;大片的田園,代替了石頭成災的幹河。

人們把石頭砌成渠道,讓清清的泉水流過,人們把石頭壘成田堰,使梯田整齊而又規則;人們在這過去的石灘上,獲得了碩果。

糧食全年跨長江,一季越過黃河。

拍石頭,拍石頭,於今果然把石頭拍成饃!

黨委書記孫釗活著的時候,他常說:

“主席講,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困難嗎?烈士們曾用鮮血保衛了這裏,並不嫌石頭多。今天,為啥不能在石頭灘上把社會主義建設!”

公社借用的二十八間民房,白天上著鎖,幹部和群眾在一起,天天在山溝裏勞作,他們已經大幹了五個冬春,永遠朝氣蓬勃;現在,在太行山裏已經出現了嶄新的公社。

孫釗同誌剛剛死去,安息在田園中的石窩,但他的革命精神,永遠在大地上活著。拍石頭溝裏的石頭,繼續變成更好的饃,拍石頭的前程,像山上的青天一樣廣闊……

這就是郭小川吟唱出來的詩句,我認真品味著它,仿佛觸摸到一顆怦怦跳動的心靈,窺察到一片貯藏著濃濃情感的胸懷。他的自我評價不錯,他是戰士。他是一名合格的戰士。槍林彈雨中,他拿起槍,為民族的解放衝鋒;陰風濃雲裏,他拿起筆當槍,為那些艱苦創業的普通老百姓呐喊助威。

讀著他的詩句,看著他那飽經憂患、枯索消瘦的形容,我心頭不由一陣顫抖,風雨雷霆縱然能夠摧殘剝蝕山岩的外表,卻難以阻遏山岩下麵汩汩奔流的泉水啊!個人的榮辱沒有遮住他的視野,不公正的磨難沒有萎縮他的胸懷,莫須有的罪名沒能禁錮詩人飛騰的神經,恐怖的淫威難以扼製詩人嘹亮的歌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