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個啥?”
“胡書記,你心裏明白得很,還用我直接挑明嗎?”王天龍為了停磚廠這件大事,覺著沒有必要在過去的事上讓費時間。說,“當時在建磚廠這件事上,我是其中較積極的反對者之一,我的態度大家自然很清楚。其理由有四點。一、上對住祖宗。耕地良田是不能再生的土地資源,是幾百年來老祖宗一代一代給我們傳下來的搖錢樹、聚寶盆,是後人賴以生存的基本物質條件。破壞耕地,我們上對不住陰曹地府的祖宗。同時,以毀壞耕地為代價的磚廠,也被曆代誌士仁人所反對,……。”
“不對。”他打斷王天龍的話說,“常言說,過時的皇曆用不得。你講的那些陳年古代的老理,不符合當前改革開放的新政策、新精神。大家從電視裏可以看到,從廣播中可以聽到,從報紙上可以目睹到,國家把大片的土地、礦山、路權等,都賣給或租給了外國人經營開發,這是用外國人的錢,辦咱們的事,叫引進外資,這個詞你懂不懂?拿著金飯盒要飯吃的舊時代已經過去了。土地就是咱們的金飯碗,一畝地燒成磚,能頂十多年的好收成。大家算算這個帳,種地劃算還是燒磚劃算?”
有名的跟屁蟲孫喜前又帶頭幫腔說。“當然燒磚劃算,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
二狗子胡占勝也突然冒出一句話來:“守著金飯碗要飯吃,那是大閨女要飯——死心眼。”
他的話讓許多人笑出聲來,田翠花卻臊紅了臉。
王天龍強壓著怒火反駁說:“國家的事我們管不了,裏麵的奧妙玄機我們也不清楚,但是,我們自己的事我們最了解。就按你的說法,一畝地燒成磚能頂十年的好收成,那麼請問胡書記,十年以後,我們的兒孫們咋辦?這筆帳你能算的清嗎?”
胡希能瞪著傻眼答不上腔來。王天龍接著說:“你說的無疑是隻顧眼前、不顧長遠的殺雞取蛋之法,雞沒了,蛋從何來?地毀了,子孫後代靠什麼養活自己、孕育後代。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下對不住子孫後代。”
胡占禮插話說:“毀地燒磚實際上是我們這一代人吃了後代人的飯,搶了子孫後代人的飯碗,說難聽點叫吃兒嚼孫。”
胡占兵戧著說:“啥叫吃兒嚼孫?你們沒聽說嗎?六十年代人幫人,七十年代人整人,八十年代各人顧各人。現在都啥年代了?往後興啥?你能知道嗎?想那麼長遠有啥用?”
“話也不能這麼說。”胡希能明白,他這些話說的有些出了格,急忙圓場說:“各人顧各人當然不好,但也不能說建磚廠就是吃兒嚼孫。不是提倡繼續發展嗎?以後發展了,科學技術進步了,糧、棉、菜、豆不一定在地裏種,現在不是就有無土栽培技術嗎?小雞不尿泡——各有一便。以後的事,以後的人還能拿著活人叫尿憋死?隻要現在過上好日子比啥都實惠。黑貓、白貓,抓住老鼠才是好貓,抓不住老鼠,說出大天來也沒有用。”
“胡書記,你說的不對。”王天龍說,“保護耕地是國家的基本國策,要求群眾愛護承包土地,也是你過去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難道你今天都忘了嗎?我們今天在坐的大多數都是黨員,同黨保持一致,是黨的重要組織紀律。你也經常講、反複說,要求黨員和黨保持一致,可不能光說一說就算了。對黨的政策我們決不能采取實用主義的態度,斷章取義各取所需,掛著羊頭買狗肉。說白了,對黨組織陽奉陰違,學林彪那一套,台上握手,台下踢腳,《語錄》不離手,萬歲不離口,當麵說好話,背地下毒手。”
“誰當麵說好話,背地下毒手了?這個問題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否則,……。”
王天龍瞧著他那個想說又止的作難樣子,不緊不慢的說:“胡書記,我倒問問你,是我沒有說清楚還是你沒有聽清楚?我明明白白說的是投敵叛國的林彪,你、你想到哪裏去了?”他原本想說“你心虛的啥?”轉念一想覺著太直太衝,臨時換了剛才的話。
他接著原來的話題說:“從實際看,毀了耕地,斷了子孫後代的飯碗,就是吃兒嚼孫,是無可爭辯的事實,連老人和孩子都清楚的道理,難道你不明白?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至於你講的無土栽培技術了,小雞不尿泡——各有一便拉,更不值得一駁。”
王天龍說著走到靠西牆的書櫃旁,從裏麵拿出三個裝訂成冊的本子,往桌子上一放說:“這就是當代人,現在的父老鄉親們的心聲。他們的這些建議、意見、希望和要求,代表著一顆顆滾燙的心。他們的第一個要求,就是希望把磚廠停下來。傷痕累累的良田耕地在哭泣,鄉親們的心也在流血。每一位有良心的沙灣人,都不會對群眾的呐喊聲無動於衷。至於建磚廠幾年來,毀了多少良田耕地?群眾又得到了多少實惠?對咱村長遠發展能否帶來好處?我不用說大家也清楚。如果把群眾逼急了算算這筆帳,再加上賣樹的錢,有人會坐不住的。”
胡希能的脊梁骨裏往外出冷氣,萬一群眾發動起來,鄉親們還不撥了我的皮。他越想越後怕,心也跟著“砰、砰、砰”地亂跳起來。
王天龍喝了一口水繼續說下去:“磚廠已經是鄉親們的一塊心病,再不停下來,我們就對不住鄉親們,這是我說的第三點。第四點理由是,建磚廠本身就違規違法。中央文件三令五申,不準在承包土地上建窯燒磚,這是大家都清楚的。總起來說,不停磚廠我們是‘三個對不住,一違規’,還有啥理由不停呢?大家都拍一拍自個兒的心窩窩,問一問自個兒的良心,做到上不辱祖宗,下不辱子孫,中不辱鄉親,才算是一個有人味、不虧心的人。望在座的各位幹部們三思而後行,我拜托大家了。”他說著抱拳拱手於胸前。
有理有據的分析,樸素實在的話語,真摯誠懇的拜托,在人們的心中產生了不同凡響。支持者更加堅定,反對者心有餘悸,良心受挫。田翠花也知道建磚廠不得人心,要是同意停的意見對不住希能,咋辦?她思想也開始猶豫起來。
二狗子胡占勝要不是發言受到他老叔的痛斥,心裏還沒緩過勁來,早站起來給王天龍幹上了。他是個不懂是非、不辨曲直的惡棍。
孫喜前和胡占兵是認錢不認理,有奶便是娘,水淹螞蚱——見崗就上的貨。因此,王天龍的話對他倆來說,簡直是對牛彈琴。
胡希能也明白,自己建磚廠的真正動機,一是為了名利地位、吃喝嫖賭找財源。二是借用建設磚廠需錢之名,行毀林賣樹撈錢之實,是辦了個人人罵的缺德事。但是,讓他改變態度,比大海撈針還難。他感到如果會議再繼續開下去的話,對自己極為不利,隨即宣布說:“現在舉手表決。同意繼續燒的請舉手。”包括他在內,四個人——五個人舉起了手。田翠花是在猶豫不決中,最後一個緩緩地舉起來。
胡希能喪氣的說:“同意停的也舉手吧。”
六個人同時舉起來,當楊金玉看到胡希能惡狠狠的眼睛和胡占勝那握緊的拳頭,又極不情願地慢慢地放了下去。
五比五的平局,使胡希能大傷腦筋。這是他自當書記以來還是第一次,結束了他在村支兩委中一手遮天,全票通過的曆史。但是,他也感到欣慰,因為他也明白地看到,如果再繼續討論下去,投票的結果就不是五比五的平局了,而是六比五,或者七比四的敗局。
此時此刻,王天龍的心情是平靜的,他看重的不是結果,而是人心。人心向正義的旗幟下漸漸地靠攏著,勝利的曙光就像東方冉冉升起的太陽,放射著越來越多的霞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