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月當空(1 / 3)

王天龍夫婦送走客人,吃過飯,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了。應該上床休息的王天龍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白天發生的事情像演電影一樣,一幕接一幕地展現在他的麵前。廣大群眾的信任和支持使他熱血沸騰;胡希能二次投票的小伎倆讓他哭笑不得;胡占勝破壞選舉的行為讓他十分氣憤;領導們的不歡而散使他困惑不解;章書記被人利用的悲劇使他百感交集;李大爺和村委們的鼓勵使他激動不已;特別是今天晚上的“黑影”使他心情沉重,百感交集。

是啊!剛剛被選上村民委員會主任不到八個小時的王天龍,已經成了眾視之的,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有信任的目光,也有擔心的眼神,還有笑裏藏刀的陰魂鬼臉。難道真像鄉親們說的那樣,到處都有他安插的耳目、眼線?他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

“嗨,想到哪裏去了。”王天龍勸著自己說,“常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咱沒有做過虧心事,就不怕半夜鬼叫喚。”

趙蘭香看著轉來轉去的他勸著說:“天龍,天不早了,咱娘和孩子們都睡了,你也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送孩子上學嘞!”。

“噢!”王天龍答應著走進去鑽進被窩裏,拉滅燈閉上了眼睛。可腦子仍然閑不住,眼珠子在眼眶裏滴溜溜地轉。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他翻過來、調過去,怎麼也睡不著。

今天的趙蘭香也很興奮,許多往事也像演電影一樣閃過一幕又一幕,總也斷不了頭,二十年前結婚時的情景,忽然又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在剛結束了“史無前例”的年代裏,人們的思想還沒有現在這樣開放,因而婚禮是在既簡樸、又熱鬧的氣氛中進行的。二斤糖塊、幾盒香煙、兩盤水果足已。不像現在這樣比闊氣、比氣派,宴席一擺幾十桌,大吃大喝鋪張浪費。

連長為他們主持的婚禮,指導員講了祝福的話後,在老兵的強烈要求下,他講了戀愛經過,自己卻害羞地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連首長退席後,剩下的老兵們就開始鬧哄起來,給我動手動腳,把我和他麵對麵地擠在了一起,臉和臉湊在了一塊,然後是二人吃蘋果的小遊戲兒。用一根兒小細繩兒拴著一個大蘋果高高地提溜著,新婚夫婦不準用手抓,去吃大蘋果,咬下一口算勝利。嘴小蘋果大,一咬一滑溜,根本咬不住。在沒辦法的情況下,兩個人隻好同時用嘴把蘋果擠在中間一塊咬。

正當你用勁擠蘋果時,提溜蘋果的人故意添亂,用勁向上一提溜,兩個人的嘴就碰在了一起,逗的大夥哄堂大笑。甜甜蜜蜜的美好回憶,使她熱血沸騰,更睡不著了。她試探著問:“天龍,睡著了嗎?”

王天龍心煩地說:“不知道是咋搞的?滿腦袋瓜子裏淨事,一個挨一個的就是停不住”。

“是嗎?”她笑眯眯地說,“我和你一樣,過去的事老是在心裏轉來轉去的不肯離開。”

“想啥事來?先給我彙報彙報。”

“看美德你還知道姓啥不?才當了三分鍾的官,就想給我擺譜拿架子,這輩子甭想了,下輩子也沒門,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王天龍“哏、哏”得笑著說:“敢叫你這麼一說,我是寡婦哭兒——沒想兒了?”

“那還用問嗎?……你問我具體想啥嘞?你猜猜吧!”

王天龍瞅著妻子紅撲撲的笑臉說:“你哪點兒小心眼還用猜嗎?一看就真像大白了。”

“淨胡吹。猜準了才算數。”

王天龍賣著關子說:“你不信那我真說了。”

她不以為然地說:“你說唄,我也沒有堵著你得嘴。”

王天龍這下沒轍了,隻好認輸說:“我也不是算命先生,那能猜得準,還是你自己說吧!”

“沒有金剛鑽兒,就別攬瓷器活。逞能和現眼是姊們倆,緊挨著的事。”

“是嗎?別囉嗦了,說說吧!”

她的臉紅暈起來,把左手伸進王天龍的被窩裏,放在他的肚子上,滿麵春風地說:“剛才我想到了十八、九年前,咱倆在部隊結婚時的美好情景,好像就在昨天一樣。”

王天龍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著說:“都快做奶奶的人了,還想年輕時候的事,磣不磣?”

她笑眯眯地把頭靠到王天龍的胸膛上,輕輕擰著他的肚皮兒撒著嬌說:“俺願意想,俺就願意想嗎!”

王天龍理解妻子的真情,雙手撫摸著妻子的頭發安慰說:“願意想就多想一會兒吧!”

趙蘭香靜靜地聽著丈夫“咚、咚、咚”的心跳聲,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時間一分一分的過去,她緩緩地睜開雙眼,輕聲問道:“天龍,你剛才說滿腦子淨事,能給俺說說嗎?”

“當然可以。具體想啥,我也捋不出一個頭緒來”。曆曆往事從四麵八方向他的腦海中一起湧來,從部隊當兵時的軼聞趣事,到省建築公司當保管員時的美好故事;從建磚廠時和胡希能麵對麵的辯論,到毀林賣錢時針鋒相對的鬥爭;從選村民小組長時無奈的插曲,到建小造紙廠時的上當受騙;……。一會兒這個事占上風,一會兒那個事又冒出來,究竟哪個事是主角?他也分辨不清楚。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七年前選舉村民小組長的情景,又重新出現在他的眼前。從省建築公司辭去保管員的工作,回到家中務農的王天龍,第二年趕上村民小組長改選,他以絕對的優勢當選。因為在建磚廠的問題上,和當時的村支書胡希能意見分歧而對他耿耿於懷。

說來話長,那是八年前的往事。胡希能在黨員和群眾代表參加的會議上,為建磚廠大造輿論,講的滿嘴流白沫的時候,王天龍突然站起來說:“胡書記,你就是講出花兒來我也不讚同,其理由有三點。第一點,建磚廠曆來是誌士仁人所深惡痛絕的事。土地是人們賴以生存的最基本的生產資料,破壞耕地就等於毀了子孫後代生存繁衍的基礎,是搶後代人的飯碗,這種對不住子孫後代的事情,我們決不能做。

第二點,利用耕地建磚廠也是黨的政策所不允許的。中共中央、國務院的文件明文規定,保護耕地是黨和國家的基本國策,三令五申不準利用耕地建磚廠,不準在承包地裏起土燒磚破壞耕地。這些大家都是清楚的,你常講要和黨保持一致,我不明白,你這樣做是不是叫保持一致?作為黨員我們決不能同黨離心離德,掛著羊頭賣狗肉,說重一點兒和黨搞陽奉陰違、兩麵三刀。

第三點,咱村的人均耕地本來就不多,能燒磚的好地更少的可憐,養活現在的人都已經夠戧了,再破壞,將來的子孫後代靠啥吃飯、穿衣?總之,這種上對不住祖宗,下對不住後代,又違背國策的事咱們決不能幹。這就是我的反對意見,望你和鄉親們認真考慮。”

剛從省建公司回來不久的王天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打破了近兩、三年來胡希能一手遮天,沒人敢提不同意見的格局,使廣大黨員、代表精神為之一振,不約而同的報以熱烈的掌聲。

胡希能對他的突然犯難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幹張嘴也找不出合適的根據,氣得他白眼珠子起紅線——血灌瞳仁。

王天龍看著他拉長的臉心裏也不是滋味,畢竟和他有多年的莫逆之交,有良好的親戚加兄弟的情感。鬧翻了臉,別人看了“哈、哈”笑,對誰都沒有好處。王天龍想到這裏解釋說:“胡書記,咱哥倆兒曆來關係不錯,這一點在坐的鄉親們都清楚。我這個人好認理不認人,我反對建磚廠是衝事不衝人,並非和你過不去,望大哥體諒、理解為盼!”

王天龍的大膽發言對幾年來思想受到壓抑,精神有點兒消沉的胡占禮來說,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和鞭策。他再也坐不住了,第一個站起來說:“我完全同意王天龍同誌的正確意見,堅決反對利用好地建磚廠。這種挖祖宗墳,搶子孫後代飯碗,不仁不義、遭萬人罵的缺德事,我們決不能幹。否則,我們的良心就大大的壞了。”他的話逗的大家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因此,當王天龍選為小組長的事報到胡希能的手中後,他一百個不高興,擔心他一旦羽毛豐滿有取他而代之的危險。在他的操縱下,黨支部、村委會決定重選,並親自到第一村民小組做遊說工作,說:“按照民主集中製的原則,黨支部、村委會研究確定,提名胡洪閑為你們小組的小組長候選人。他雖然不是黨員,但是,忠厚老實,黨信得過他,望大家認真考慮,尤其是黨員必須和黨的意見保持一致”。

他白話了半天也無濟於事,王天龍的得票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五票,把他氣的光翻白眼,抬起屁股離開了選舉現場。

後來他對王天龍組長一職一拖再拖,壓著不批。開村民小組長會議就是不讓他參加,由包組的村幹部代理,一直到第二年的麥征時,由於任務重,包組幹部住院,才勉勉強強地批了個副組長,頂著正組長幹。從此他這個副組長一幹就是六、七年。

往事的回憶,不能不使王天龍對今天的選舉有所顧慮,他會不會如實上報?選舉算不算數?上級承認不承認?現在還是個未知數。心事重重的他突然想起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第十一條的規定:“村民委員會主任、副主任和委員,由村民直接選舉產生。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指定、委派或者撤換村民委員會成員。”才算吃了定心丸兒。

趙蘭香靜靜地聽著,卻等了一陣子也沒有聽到他的回話,就瞎琢磨起來,她以為他有難處。於是說:“天龍,我為你高興,也為你擔心。全村兩千多口人,百人百姓,管好不容易,哪個事管不好?想不周到?也會有人埋怨,甚至罵街。要是真幹不了的話,明天咱就給它來個一退六二五,反正不能拿著活人叫尿憋死。”

王天龍氣呼呼地說:“你說的啥話!群眾選了咱,是看得起咱,是把咱當成龍,不是把咱當成蟲,是指望咱帶領他們走致富的正道。你說推就推,說不幹就撂挑子,能對得住鄉親們嗎?良心上能過的去嗎?”

趙蘭香委屈地說:“俺不是為你擔心嗎?是怕你愁出個好歹來,俺往後靠誰呀!”

他解釋說:“你的好心我明白。一個大壯男子漢,愁都能愁出病來,那不成了流璃迸缽了?我是那種經不住事的人嗎?”。

趙蘭香是個細心人,善於動腦筋,在為他高興的同時,也為將來如何處理好和胡希能的關係捏著一把汗,畢竟他們兩家過去有一大段關係密切的曆史。擔心地說:“天龍,這次選舉,把希能大哥給擠兌了,他心裏肯定不痛快。過去咱兩家的關係挺好,前些年你不在家,人家幫了咱家不少忙,這點你清楚。他家裏又是我的同村同宗的姐妹,咱小虎和他閨女麗娜還是多年的好同學,一塊來、一塊去的,要是鬧的別別扭扭的對誰也不好。我思前想後,也找不到一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俗話說,身正不怕影子歪。這主任是群眾選的,也不是咱從他手裏硬搶來的。再說,咱也沒有搞小動作拉選票,給他競爭,他心裏是清楚的。群眾不買他的帳也怨不著咱,多行不義必自斃,他應該好好兒地總結總結,接受教訓,多辦些得民心、順民意的好事,不再做缺德事,將來也許會得到群眾的諒解。不過也難,常言道,狗改不了吃屎,鴨子改不了呱呱。”他說著說著,幾年前的那段使人心酸的往事,又閃現在他的腦海裏。

那是那年建磚廠的事被黨員、代表否決之後,胡希能仍然我行我素,在他的親自組織指揮下,當年春夏之交,磚廠就破土動工了。為解決建磚廠的資金困難,以及吃喝嫖賭、買官買名的日常開銷,除向銀行借貸之外,他打起了防風林的主意。

提起沙灣村的防風林,方圓上百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沙灣村坐落在大沙河的岸邊,過去是遠近聞名的窮沙窩。解放後,為鎖住風沙危害,在老書記們的帶動下,經過十幾年的艱苦奮鬥,造林兩千餘畝,植樹上百萬棵,不僅製服了風沙危害,還建成了高產穩產田。使昔日的窮沙窩舊貌變新顏,一躍成為“農業學大寨”的標兵,植樹造林的模範。到九十年代初期,六、七十年代種植的小樹苗長成了參天大樹。

胡希能關於毀林賣樹的意見立刻在全村引起了軒然大波,為了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罪惡目的,不辭“辛勞”走街串巷、封官許願,說服黨員和群眾代表支持他的意見。在他認為有可能通過的前提下,趁著王天龍不在家的機會,在學校的大教室中召開了黨員和群眾代表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