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喪禮(2 / 3)

林邱哲說道:“除非你不想再與我做軍需藥品的生意,否則你帶她走試試。”

秋野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罵了幾句難聽的話,最後為了軍需藥品,隻得妥協道:“看在軍需藥品的麵子上,我放過她。”

漪笑被東洋人從車裏推了出來,她努力想要從地上站起來,雨水恣意打在她身上,她的腿顫抖著已是再也站不住。

林邱哲扶她起來,說道:“不怕,有我在。”

她拚命把他抱住,她細小的胳膊根本就不能夠把他完全擁進自己懷裏。他拍著她的背安慰道:“不怕了笑笑,有我在。”

“你是不要命了嗎?你不怕死,我還怕你死呢,你怎麼可以拿自己的命去做賭注!”她的情緒異常激動,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如果秋野再晚一步,隻要一小步,她恐怕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林邱哲心裏七上八下,麵上卻隻是笑著,依舊輕輕拍著她的背說道:“秋野一直覬覦我的止血藥材,自然不會拿我的性命來開玩笑。不怕了,笑笑。”他的聲音像是帶著魔力,讓她不由自主鎮定下來。可是如果要拿止血藥來換取她的性命,與東洋人做這一場交易,這等同於間接迫害中國人。真是這樣,她寧願不要。

他知道漪笑定然不會接受這樣的交換,說道:“西藥我會給,但是裏麵的藥材未必就是他們想要的了。東洋人占我們領土,我自然知道分寸的。”

漪笑的衣服被雨淋得濕透,身子冷得打顫。他本想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下來,卻發現自己的衣服也已經濕透了。幸好這時候阿全把胡同裏的車開了出來,說道:“老板快上車。”

4

他們就這樣狼狽地去了沈家,張媽替林邱哲去成衣鋪買了一件短打的布衫暫時先換了,漪笑去自己原本的房裏找了一件舊衣裳換了。三姨太房間裏,沈力行正坐在桌子邊喝茶,幾個用人們守在門口寸步不離。漪笑向沈力行道了安,就急忙問道:“母親好端端的,怎麼會病成這個樣子?”

沈力行歎了口氣道:“是沐箏不懂事,說了些傷人心的話,與你母親鬧了不愉快。你母親本就有心髒病,這一氣就發作了。”

漪笑握著母親的手,見她正睡著,就放低了聲音道:“大姐這樣沒有禮貌,父親就縱容了?”

他說道:“沐箏也不是故意的,她本就是這個脾氣,隻不過是你母親願意同她較真罷了。”

漪笑聽了,心裏一片寒涼,也不願再與他多說,隻是握著母親的手等她醒過來。林邱哲站在房門口,到底是嶽母的房間,實在不便進去。他見漪笑在那裏傷心,就對沈力行道:“父親,心髒病通過手術還是能夠治愈的,我認識幾個洋醫生是這方麵的翹楚,不如我去請來試一試。”

沈力行道:“不必了,其潤已經去請了,一會兒就帶人過來。”

話音剛落,沐箏與周其潤領了一個洋醫生進來,沈力行忙站起來與那洋醫生握了握手,隨後對漪笑道:“先讓醫生為你母親做檢查,我們去偏廳裏等著。”

她隻得站起來與他們一道去偏廳。沐箏拉過她的手,愧疚道:“是我不懂事,惹三姨娘生氣,才害她病重的。”

漪笑冷言冷語道:“姐夫將功補過,我還能再計較什麼。”

沐箏聽了,忙說道:“我給三姨娘買了一些滋補的藥材,但是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吃得,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看一看。”

漪笑本不想去,卻被沐箏拉去了前廳。沐箏猶自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道:“剛才我在路上見到你和妹夫,你們私下裏與日本人有交往?”

漪笑想起剛才的一幕,依舊心有餘悸,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沐箏見她不說話,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幾分,就說道:“雖說商人逐利,可什麼人的生意該做,什麼人的生意不該做你們難道不清楚?”

“我們與日本人豈會有往來,姐姐不過是看錯了。”漪笑說著就要走,沐箏聽了她的辯駁,心裏更加懷疑其中有問題。

她們再次回到偏廳,沐箏看了林邱哲幾眼,見他穿了一件短打的衫子,不由覺得眼熟,像是在哪裏見過。她忍不住又多看兩眼,忽然一摸額頭,“呀”了一聲道:“我說怎麼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妹夫呢,我忽然想起來,我與其潤結婚那日,在教堂裏見過一個與妹夫容貌相似的司機。”

林邱哲隻是笑了笑,臉上沒有半分惹人猜忌的表情,說道:“姐姐開玩笑了,司機怎麼會往教堂裏跑。”

“我也覺得怪呢,而且那司機開到半路上,竟然連人帶車一道消失了。”她說著又看了一眼守在門外頭的阿全,“我連他也見著了,不過那時候他穿著西裝,與妹夫神似的人倒成了司機。”

周其潤忽然拍了桌子站起來道:“就你話多!”

沐箏摸一摸鬢邊的押發,惱道:“我就是看著氣氛沉悶玩笑幾句,你倒是當真了。”

周其潤懶得再與她多說一句,即便當著沈力行的麵,也不願與她演繹恩愛夫妻的戲碼。他按捺著情緒,看了漪笑幾眼,沐箏卻是眉毛一挑,怒道:“阿信,備車!”

漪笑正暗自揣度著沐箏的話,低下頭來並未注意周其潤。周其潤心裏頭一涼,憤憤地別過臉去。

大太太剛睡了懶覺起來,見沐箏氣鼓鼓地往外走,問道:“女兒才來,怎麼就要走了?”

沐箏道:“還是早走早清淨,免得有人看著碗裏的,還一心惦記著鍋裏的。”

林邱哲與漪笑聽了,也不氣惱,站起來與大太太請了安,然後去陪母親了。

漪笑坐在病床前,緊緊握著母親的手,生怕她隨時會從自己的眼皮底下悄悄溜走。林邱哲不便進門陪著,於是便站在門口對漪笑道:“不如讓阿全送些換洗的衣服過來,我就在宅子裏陪著你。”

漪笑道:“你公司事多,自然是走不開的,還是我一個人留在這裏陪母親吧。”

林邱哲點點頭應下來,心想著漪笑不回去也好,趁著這幾天他正好可以把貨出了。

3

林邱哲在漪笑回去住的第二天就動身了,他臨行前把一批貨給了秋野,又向秋野報告了行程。他依舊按老路,拿著秋野的通行證通過了各路的關卡。

載著貨到了城外,他們被一群看守關門的日本人攔了下來,林邱哲與阿全忙下了車,揭開貨車的布罩子讓他們檢查貨物。

那些日本人從車上隨機取出幾箱藥物,拿出來幾粒藥做了檢查。

林邱哲道:“這些藥裏都是依照秋野的要求摻了野葛的。”

他們聽了,還是仔仔細細拿燒杯融了藥,檢查裏麵的成分,最後道:“這次野葛的劑量怎麼比上一次少了那麼多?”

阿全道:“前幾次已經差點讓遊擊隊察覺了,哪裏再敢按照你們要求的劑量。”

“這次派送了多少數量?”

“差不多三千多的人頭量。”

那兩個日本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疑心道:“上一次也是三千多的人頭量,難道半個月了就沒添過人數?”

林邱哲道:“遊擊隊隻不過與我們做生意,自然是瞞了我們數量的。他們就算添了萬人,也不可能按真實的數量來收藥品。”

他們聽了,終於慢慢吞吞放了行。林邱哲與阿全把車開出關外的時候,背後早已經汗涔涔的。他們在山腳下把貨卸了下來,挖出埋在土裏的那隻裝了現金的皮包。阿全回到車裏,看到阿強已經在車裏了。

林邱哲道:“依舊是老樣子,藥片在隔板底下。”

阿強點點頭,問道:“槍械呢?”

“在貨車底下。”

阿全一路往前開,差不多開了兩公裏的時候,貨車忽然被路上的石頭紮破了一個輪胎。林邱哲緊緊握著車頂上的把手,對阿強道:“抓穩了。”

話音剛落,那車子越發歪扭得厲害,關外本就是山路,一側還是懸崖峭壁。阿全拚命打方向盤,那車子還是往懸崖一側歪。山石劈裏啪啦地滾落,阿全再也把不住方向盤,隻得猛地往遠離懸崖的一側打了方向,然後狠狠踩下了刹車。

車子就勢側翻,輪子對著懸崖的一側。再有十幾公分的距離,他們就要連人帶車一起滑下去了。阿全鬆了一口氣,先砸了車窗跳出來。阿強對林邱哲道:“我代替組織謝謝你,又讓林老板豁出一次性命。”

林邱哲的手背上已經有了斑駁的血跡,是被破裂的玻璃窗擦傷的。他抹了手背上的血水,說道:“軍械都在鐵板與底盤中間,共一百九十七把手槍,一千兩百發子彈。”他說著就提著錢箱從車裏爬出來,與阿全狼狽地離開了。

阿強躲在車裏,大腿上的血一點點往外湧,一直等到天黑,才吹響了口哨。山上密密麻麻下來了百來號穿黑衣服的人,他們攀在懸崖一側把藏在車底下的軍械都取了出來。

林邱哲與阿全雇了馬車回到城裏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他們去餘毓祥的醫院清理了臉上的傷口。因為留了些傷痕,怕驚到漪笑和靜姝,他不敢就這樣回去。於是他搖了一個電話回家,是劉媽接的電話,他問道:“夫人回來過沒有?”

“回來收拾了兩件衣服就走了。對了,夫人下午打了好些電話來找你,說是讓我告訴你,沈家三姨太太怕是過不了今晚了。”劉媽停一停,問道,“事情可辦得順利?老板什麼時候回來?”

林邱哲道:“算是有驚無險,我受了點傷,暫時先在辦公室裏熬幾晚,夫人有事就讓她往公司裏搖電話。”

劉媽問:“沈家三姨太太若真的去了,老板也不過去?”

林邱哲隻是輕輕應了一聲,就把電話放下了。他如今身上都是傷口,實在沒有辦法讓漪笑看到這樣的自己。他從診所裏出來,和阿全去了公司,阿全在樓下的街上買了一些湯包、栗子,兩人開了一瓶紅酒。

阿全笑道:“托老板的福,我還是第一次喝紅酒,從前這味兒聞得我可饞了。”

林邱哲笑了笑不說話,他實在餓極了,忙塞了一個湯包到嘴裏,又拿起一顆炒栗子剝了。阿全也拿了幾顆炒栗子,卻不防有些燙手,手裏的炒栗子劈裏啪啦地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撿,桌上的栗子卻也被他的袖子順勢帶了下來。

阿全低著頭,忽然“呀”了一聲,然後把包栗子的報紙拿起來給林邱哲看:“老板,今天晚間的新聞您快瞧瞧。”

林邱哲忙拿過來看,報紙的頭條正是國民政府授權發出的新聞,那冗長的文字旁附著兩張照片,一張是一名女士,另一張卻是與阿強一道經常聯絡軍火槍械的遊擊隊員。他覺得照片上的女孩子有些眼熟,仔細回憶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她就是上次在街上遊行的女孩子,好像是漪笑的同學許婉儀。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