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多才多藝、嬌美俊俏;一個是才華橫溢、風流倜儻。兩小無猜的她們,在雙方家長的默許下,或一起討論詩文,或共同研讀經書,或一並作畫習字,或對弈彈琴……
張、沈兩家的親友看在眼裏,喜在心上。沈家非常看好這門親事,沈佺的母親劉氏也希望玉娘能夠成為自己的兒媳婦。紫娥、霜娥兩個侍女,更希望沈家公子能和小姐在一起。
珍重天孫剪紫霞,沉香羞認舊繁華。
紉蘭獨抱靈均操,不帶春風兒女花。
——《香閨十詠·紫香囊》·張玉娘
為愛而生,何以為證?這個繡著詩句,其中凝聚著玉娘的懵懂情愫的香囊,在紫娥、霜娥的傳遞下,表白了她的心思。從此,落筆為書,有詩為證。奴為君喜而喜,奴為君憂而憂,張玉娘非沈佺不嫁。
假若一直是太平盛世,沈家或許會一直昌盛。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定下婚約的他們很快會在雙方家長約定的時日,在親友們的祝福下步入喜慶的洞房,過上幸福美滿的平靜生活。不久的以後,他們也會兒女繞膝,兒女也像年少時代的他們一樣,圍繞在父母的膝前嬌啼鶯語。
世事難料,豈能事事如人所願?就在他們情意綿綿的時候,與他們相距千裏的皇城中,那個所謂的“九五之尊”,卻走馬燈一般更換著。因為看透了的官場的醜惡、社會的黑暗,沈佺將一腔報國之情寄托於詩書之中,他向往的是與世無爭的平民生活,他藐視權貴,無意功名,更不願意與魑魅魍魎為伍。
在張父的眼裏,沈郎的自身條件雖好,但每況愈下的家境卻令他時刻擔憂著。張父的處世哲學是:愛情與生活,不僅要兩情相悅,還要豐衣足食。沈家雖是書香門第,但到沈佺祖父手上已是家道中落。他雖然同意了這樁婚姻,但前提是沈佺會憑借他的聰慧與才學,發奮圖強,將來能夠出人頭地。大廈將傾的動蕩之中,沈家因祖上得到的蔭庇漸漸減少,那些先前為玉娘父母所看好的繁榮昌盛,也在歲月的更替中失去了原有的光芒。隨著家世的日漸敗落,沈家最終淪為了玉娘父母所不齒的平庸之家。
把酒上河梁,送君灞陵道。去去不複返,古道生秋草。迢遞山河長,縹緲音書杳。愁結雨冥冥,情深天浩浩。人雲鬆菊荒,不言桃李好。澹泊羅衣裳,容顏萎枯槁。不見鏡中人,愁向鏡中老。
——《古別離》·張玉娘
金錢與權力生來便是一對扭曲人倫的巫蠱,它們不羨慕永恒,卻偏偏喜好追逐名利的狂熱。毒藥一般相伴而生的兩者,既是左右政治的天平,也是驗證男人成功與否的砝碼。
雖然沈佺心性高潔,不願與汙穢同流,但在玉娘母親眼裏,這個貧窮的準女婿沒有金錢,也無地位,而且還變得沒有絲毫“進取之心”。尤其在張父眼裏,先前的那個滿腹才學、風度翩翩的青春美少年因為沒有一個為社會上層所認可的虛華光環,和他們先前張家女婿的理想人選的標準相去甚遠,於是,反悔成了理所當然。
其實對於玉娘而言,她並不介意沈佺有無功名。她和沈佺一樣看不慣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更不屑於那為官作歹的低劣行跡。錢財,沈家曾經有過,但是這些曾經的浮華卻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過眼雲煙。
雖然悔意頓生,可他們無法停止對女兒的愛,更無法阻止女兒對沈佺的愛。
避開女兒的意願,被金錢和誘惑充斥頭腦的他們,擁有這樣的私心亦本無過錯。玉娘父親中年得女,自會珍寶一般從小將她捧在手心。因為小小的玉娘是她父親的精神支柱,更是她父親血脈的唯一延續,她是這個龐大家業的唯一繼承人。她的存在,不僅屬於自己,更屬於她的父母、她的族人。他豈能容得生命一般珍貴的女兒,在一個日漸衰敗的婆家中粗衣布食、汲水煮飯?
女兒不僅要錦衣玉食,還要子孫繁盛。對此,玉娘父母悔婚的意圖在沈佺的麵前表現得一天比一天明顯。他們在用言語、眼神向這個沒有功名、沒有家產的青年表達著他們的意圖。
“欲為佳婿,必要乘龍”。張父明確地向沈佺擺明了態度。
條件麵前,玉娘無力爭吵,沈佺別無選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書卷,加緊複習,快去趕考。
科場,是智慧與才學的角逐地,也是有錢人的競技場。一直以來,“功成名就”就是衡量男人的標準。在那揚文抑武的宋代,曾因當朝的官員隊伍過於龐大、虛職為數過多,造成了巨大的財政負擔。這龐大的官員中,又有幾位是憑借真才考出來的?蔭恩似乎才是當時步入仕途的有效途徑。
不學詩,無以言。他不求“金榜題名”時的光鮮,也不為“榜下捉婿”的那份榮耀,為的隻是快快卸下肩頭那份沉甸甸的重壓,實現向玉娘許下共度地老天荒的誓言。
漫長的趕考路途,眉頭緊鎖的沈佺沒有伴讀的小童,更無人為他料理日常生活所需。除此,他肩上所負的重任還有太多太多:有光宗耀祖的家族需要、有癡心戀人的殷切期盼、有娶妻生子的繁育重任。
有玉娘的期盼,沈佺果然不負眾望。全省鄉試中,二十一歲的沈佺順利成為“舉人”。首戰告捷後,沈佺再次赴京參加全國會試,以求取更高的學位。
臨行前,玉娘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私房錢,令紫娥、霜娥偷偷交予沈佺。
星轉曉天,戍樓聽,單於吹徹。擁翠被香殘,霜杵尚喧落月。楚江夢斷,但帳底暗流清血。看臂銷金釧,一寸眉交千結。
雨阻銀屏,風傳錦字,怎生休歇?未應輕散,磨寶簪將折。玉京縹緲,雁魚耗絕。愁來休,窗外又敲黃葉。——《蕙蘭芳引》·張玉娘
因為戀人的離開,張玉娘十分落寞。雖然這隻是暫時的別離,但在通信困難、交通不便的古代,這樣的小別,在戀人,尤其是在感情正濃的戀人眼裏,便如突然把自己的心肝摘了去,竟讓人如此愁腸百結。
自從與沈佺分別,玉娘的世界便寫滿了愁字。玉娘所愁之愁,與戲曲《長亭送別》裏的崔鶯鶯一樣,是為科場之上的沈佺要麵對的殘酷競爭擔憂;也擔憂戀人沈佺的從此一去不歸。沈佺若能“金榜題名”,自然完成華麗轉身,張、沈兩家皆大歡喜。可是沈佺一旦名落孫山,結局如何?玉娘不敢往下想了。
古道一別,奮發的沈佺躊躇滿誌,玉娘隻能在閨房和庭院的狹小四壁內靜靜等待。
玉娘是擅長作詩的。除卻孩提時代父母給予的嚴格教育,還有她天然稟賦中特有的對周遭環境敏感的詩人氣質。這一時期的詩,其中的感情來得尤為強烈。
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親。唯有書案,似乎是個可以表達情感的最好去處,更是寄托相思的最好的地方。
因為戀人的歸來遙遙無期,等待的過程中,她那清秀的眉目從此低垂緊鎖;曾經明亮的雙眸,自此黯淡無光;琵琶琴弦上所彈奏的曲調,也不再婉轉悠揚。
書案可以成詩、箋可以成詩、陋室空空也可以成詩、落紅成陣更是可悲的詩。於是,玉娘用相思碎屑凝成的詩句,便如春夜雨後的花瓣,在那帶著些許寒意的暖風中,從筆間一片一片地飄落。這一片片和著玉娘淚珠兒的詩,既有對奔赴科考的戀人的不舍依戀,也有滿懷深情的鼓勵與期盼。
強敵當前,“精忠報國”的嶽飛,被殺害了;愛國忠臣文天祥,被罷官了;宋恭帝德佑元年元軍渡江,文天祥被重新起用,奉詔組織義兵,他拚死抵抗,慷慨就義。環顧四周,滿朝文武,隻顧自身苟安,隻顧自己仕途順利,不顧國家安危,舉目四望,又有幾人能夠真正成為英雄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