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此生何必空餘恨(1 / 3)

朱淑真(1079—1132),自號幽棲居士,歙州(今安徽歙縣)人。她是我國唐宋以來留存詩詞作品數量最多的女作家,現存詩328首,詞31闋,文1篇,有《斷腸集》、《斷腸詞》傳世。

——朱淑真

她是曆史上留存詩文作品最多的女詩人,也是曆史上唯一堪與李清照比肩的女詞人。閨閣之中,她空有一腔才華。敏感多愁的她,其實是一隻被鎖在華麗囚籠中的困頓青鳥。身為女子,處在男權社會,已是紅塵之中的第一不幸,後嫁非所愛,更為不幸之中的又一不幸。

無處訴說,她隻得用賦詩填詞來排解心中的哀怨。盡管她的作品觸動心弦惹人憐惜,但在那個以男人為主宰的社會裏,她的不羈,卻不被社會認同。

封建禮教不斷給她施壓,她的傾訴,是“有失婦德”;她的呼喊,是“有傷風化”。她不被理解,未被寬待,也因此鬱鬱而終。——題記

獨行獨坐,獨倡獨酬還獨臥。

佇立傷神,無奈春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裝無一半。

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減字木蘭花·春怨》·朱淑真

巴蜀才女卓文君,任有眾多的名流向她求婚,卻獨獨看中了窮書生司馬相如,不顧家人反對,與之夜奔出逃,當街賣酒。

這樣的千古佳話,似乎成了朱淑真向往的對象。但是朱淑真終究不是卓文君,而且,夫亦無司馬相如的才華,也無司馬相如的勇氣。哀怨的朱淑真隻好恨她的夫粗俗且不解風情。

但在她丈夫的眼裏,她既然嫁了他,他便是她的天、她的地。她是他的財產,更是他可以隨意取舍、丟棄的附屬品。他們冷戰的時候,朱淑真也曾試圖挽回,還費盡心思給他寄去了如此哀怨連連的詩。可信石沉大海,杳無音信。因為她的丈夫是生意人,見識粗淺,隻知道投機鑽營、趨利忘義,哪裏有什麼心思去體察她寫的詩。這樣的詩與詞,對於她的夫來說,不過是對牛彈琴罷了。

於是朱淑真選擇了決絕地離開,而在她的背後,她那薄情的夫對於朱淑真的離開,熟視無睹。在娘家,女兒在傷心垂淚,朱家的父母何嚐不知女兒的苦楚,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們再心痛,也隻能無奈歎息。

為了女兒,朱家在挽回,但朱淑真那沉迷於煙花柳巷的丈夫卻怒不可遏,他給朱淑真的父母寄來了言辭激烈的信,信中如數家珍地數落著朱淑真不守婦道、寫詩辱夫、不事夫君、婚前戀愛等種種不是。不僅如此,他還憤憤不平地控訴朱家這樣一個書香禮儀之家,卻養出了一個不賢不惠的女子。對他而言,他忍著沒有休妻,是顧及兩家顏麵,而她倒好,竟然不知廉恥地敢來“休夫”。信的末尾,他還在朱淑真的《減字木蘭花》後,寫上了“不夠深刻”四字,以示譏諷。他們原就是誌趣不合的,又如何與這些指責扯上關係?她的丈夫似乎還嫌這樣的羞辱不夠,一邊對她冷落,一邊娶回了青樓女子,還在左鄰右舍間大肆宣揚朱淑真的離經叛道、不守婦道。

頃刻間,女兒公然“休夫”的離經叛道就鬧得滿城皆知了。市井間開始流傳朱淑真“休夫”的逸事,士大夫之流的衛道士們亦極力抨擊她“大逆不道”的行為。她的詩句,在人們添油加醋的談論中,被描繪成了出軌的鐵證。

丈夫的惡意攻擊致使朱家丟盡顏麵。朱淑真悔不當初,早知如此結局,還不如等那書生一輩子,至少她還可以在激蕩的回憶中不受他人影響地慢慢老去。

那寄住在朱家的書生,落榜後的不辭而別成了朱淑真心裏永遠也解不開的結。因此,平常隻要與夫有稍稍失和,她與書生的美好往事便毒草一般地不斷往外冒。

或許,隻想追求一段沒有世俗打擾的愛情的她,還是太理想主義了。男人三妻四妾的不計其數,她卻獨獨容不下婚姻裏的第三個人!即使嫁了人,她也無法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地隨波逐流。

朱淑真向來勇敢。但已經裂了的心,如何修補也難以恢複到原來的樣子。在市井的流言和潮水般的冷眼裏,朱淑真公然地休了夫。

也因此,她的大逆之舉掀起了軒然大波,她本身,也成了眾矢之的。

風言冷語中,她有些不堪重負,還有些心灰意冷。送走了春,迎來了夏,但撲麵而來的霜雪分毫未減。她不願連累家人,遍嚐了冷言與顛沛的她決定放棄了,她想著,若是能在那個世界裏找到解脫的出口,那該多好。

湖中的水瀲灩清澈,更像情人蕩漾的心,溫暖而柔軟。這裏,有他們的歡笑,有雨中的相識相知,還有他們的第一次牽手。一切可以重來,隻要時光能夠停駐。她的嘴角溢出了微微的笑。湖中,他的影子如此熟悉,如此溫存,似乎還在向她招手……

女兒有傷風化的死,她的詩卷,便被她的父母一頁一頁地燒毀了。悲傷的他們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消減女兒的罵名。

但是,熊熊燃燒的火苗,卻沒有燃盡她留在世上的情。

冉冉的火光中仿佛出現了小淑真的影子。在橘紅色光芒的映照下,若朝霞般明麗、星辰般澄澈。

鬥草尋花正及時,不為容易見芳菲。誰能更覷閑針線,且春光伴酒卮。——《春日雜書》·朱淑真

時光回到了多年以前。朱家碩大的園林裏,有幽靜的長廊,蒼翠的柏樹,還有連天的湖水,這麼多年,都未曾變過。在這其中,小小的朱淑真似在尋覓什麼,卻又略有惆悵。昨日,她剛剛與一位同她一樣手持書卷的少年打過照麵。晴空春日,欄下的湖水盛著碧藍的天。遊廊末端,柔柔的柳葉在枝杈間爭相傾吐著青青的顏色。春意正濃,隻是,這盎然的空氣裏,卻獨不見昨日與她隔水相望的翩翩少年。朱家乃書香門第,自打落地那天起,朱淑真便浸在書香與墨香裏,受哥哥們的影響,她飽讀詩書,聰慧靈巧,才情卓絕。

父母生養了數個兒子,直至中年方得一女,所以全家上下都將這個唯一的女孩視若珍寶。有了父兄的悉心教導,朱淑真筆下的竹影梅香栩栩如生,銀構小楷也十分娟秀典雅,氣韻貫通。

雖不及高官豪門的奢華,但朱家也還算殷實,且府上的樓台亭榭曲徑通幽,是錢塘一帶私家園林中數一數二的上品。府內的書館,一麵臨湖一麵傍山,柳條細梳、鳥雀啾啾。行在其中,使人頻生讀書作畫的雅致,足不出戶,便可以在這碧山秀水間采擷美麗的景色,在畫布上描繪。

再或者,趁哥哥們傍晚休息的空閑,小朱淑真提著魚簍跟在他們的身後,一麵臨風垂釣,一麵憑欄讀書玩耍。回來還可以寫下“夜久無眠秋氣清,燭花頻剪欲三更。鋪床涼滿梧桐月,月在梧桐缺處明”。

她與書生的結識,隻是在這水榭處偶然相遇。那日,她在遊廊末端的欄杆邊百無聊賴地看著詩。忽而,池塘對岸,一個低沉洪亮的讀書聲伴著幽幽的暖風,飄過了水,穿過了湖邊的樹,再繞過長長的遊廊朝她嫋嫋而來。

書館是為哥哥們而設,裏麵環境幽雅,藏書甚多。隻是,如今哥哥們已經相繼成家立業,書館便閑了下來。

今日又何來的讀書聲?

索性,朱淑真放下了手中的書,朝著書館方向遠遠地望了望。

書館與她相隔不遠,隻在她閨房的一側。見四下無人,朱淑真索性放開了膽,循著聲音一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