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宴會的當夜,孟昶便猝然而死。
掩飾著自己的竊喜,趙匡胤在花蕊夫人麵前佯裝驚訝,還因此“悲痛”得數日沒有上朝。他厚葬了孟昶,同時額外贈予孟家千匹布帛,喪葬費用全由官方支付,還將孟昶追封為楚王。
國破家亡的花蕊夫人一身縞素,滿目清淚。
這般楚楚可憐,在趙匡胤的眼裏顯得更是明眸皓齒,玉骨珊珊。
她美麗聰明、優雅高貴,遠勝於自己的後宮裏徒有相貌的妃子。當晚,趙匡胤便將花蕊夫人留在了宮中,他令她侍宴,酒酣飯飽之後,再次宣令,讓花蕊夫人即興作詩。
讖言是以血和墨揮就的畫
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
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
三千宮女皆花貌,共鬥嬋娟。
髻學朝天,今日誰知是讖言。
——《采桑子·題葭萌驛壁》·花蕊夫人
宋太祖趙匡胤不是孟昶。他縱橫沙場,馬上得天下,雖略通文墨,卻沒有孟昶的才思風情,更沒有你儂我儂、對花賞月的風流雅致。
她雖已委身太祖,但在她心靈深處,自己依舊屬於孟昶。她時常懷念著那個風流倜儻的蜀地後主,時常想著那些隻屬於他們的美好回憶。
這首詞,被花蕊夫人一字一頓地慢慢吟出。許久,東宮悄然無聲,唯有月光肆無忌憚地灑著光芒。突然,從殿外傳來了數聲寒鴉的啼鳴,利劍一般劃破了宮殿的寧靜。宋太
祖重重地打了一個寒戰,一語未發,隻是揮了揮手,讓宮女將夫人請了下去。他知道,關於女人的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
但他不甘心。那種對獵物的誌在必得和對美人強烈的占有欲,使他心難安、意難平。於是他想和孟昶一樣,給花蕊夫人以名號,為她專設寶馬香車、修建府宅宮苑,為她遍植牡丹、廣種芙蓉,金銀珠寶隨她享用。
隻是那並不是花蕊夫人想要的。
家國變故使得花蕊夫人滿是傷懷。她的苦楚無處訴說,相思更是無以為寄,隻好鋪開筆墨,依照回憶中的模樣,親手繪了亡夫的畫像,並將畫像掛在自己的房內,趁著無人的時候,點上香燭,對畫像叩頭禮拜,以述相思。
這日,太祖退朝甚早。心血來潮的他突然到了花蕊夫人的住處。他想去看一看自己心愛的夫人此時此刻正在做什麼。
於是,他不帶隨從,更不許人稟告,徑直走進了她的寢宮。
隻見美若嬌花的花蕊夫人正對著案前的一幅畫像暗自哭泣。太祖心生好奇,遂向那畫像走了去,隻見畫中的人正在繁茂的牡丹花叢中端坐。畫技不太高明,顯然不是出自宮廷畫師之手。太祖越看越熟,覺得那畫中人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一般,但又一時想不起,隻得作罷。
此時,思念夫君的花蕊夫人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突然到訪的太祖。驀然轉身她才發現,那個討厭的男人就在自己的身後。
花蕊夫人有些慌了。
因為擔心被太祖知道,她隨即從地上站起,快速擦幹眼淚,微笑著向太祖行禮。
太祖正要發問,就聽花蕊用著往日的輕言慢語回答:“這是人們常說的張仙的畫像,虔誠供奉可得子嗣。”
聽了花蕊這樣一說,太祖大喜。因為自打她入宮以來,每日一身縞素,不施粉黛,也未曾見過她的半點笑顏。今日聽她所言後,他才知道原來她有這樣一番良苦用心。
太祖隨即笑著,半是疑惑、半是歡喜地攬著夫人答道:“愛妃如此虔誠,料張仙必定要為我送子嗣來。但那張仙雖是掌管送生之事,究竟是個神靈,宜在僻靜的靜室或者寬大廳堂裏,由檀香、鮮花、神龕供養。這般懸於寢室之內,未免有些褻瀆仙靈。”
就此躲過了一劫,夫人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可接踵而來的卻是新的麻煩。因了她的謊言,太祖已滿心歡喜地期待著花蕊夫人能為他生養一個孩子。
宮裏的妃嬪也都聽說了供奉張仙畫像可以得子的說法,也紛紛仿效夫人,在自己的寢宮裏掛了一張這樣的像,希望能生個皇子,從此富貴。
後來這張名為“張仙送子”的畫像竟然從宮裏傳了出去。民間想要生兒抱子的女子也在爭相效仿。
但是好景不長,畫中秘密還是被宋太祖發現了。這幅畫也成了太祖的假想敵,每每看到,都會令他妒火中燒。
隻是他再妒忌,也無法啟齒、無法挽回。
後蜀主孟昶的畫像,在太祖的嬪妃們的房裏比比皆是,甚至在民間也泛濫成災。憤怒間,太祖感到這個一夜之間離奇死亡的男人又重新出現在自己的領地裏,不但擄掠了自己費盡心思才得來的夫人,還一並劫去了那些不明就裏的、本是屬於自己的女人,因為,他的嬪妃們也視這個風流的男人為至上神靈。
太祖無言以對,又不可能向人明示說那是孟昶,隻能任由怒火燃燒。
事情的真相在雙方的爭執中被暴露出來,好像戴在太祖頭上的一頂綠帽子,令他在眾人麵前羞愧難當。為了那所謂的無上尊嚴,太祖拔出了寶劍以示了斷。
沒承想,夫人的態度來得比誰都要堅決。一陣寒光過後,夫人的鮮血便濺灑在了她親手描繪的畫像上,與逝去的後蜀主孟昶融為了一體。
或許,是愛之深、恨之切的緣故吧。為了女人,身為一君,趙匡胤曾經博大的心,竟然容不下一粒小小的沙。曾經馳騁疆場的英雄豪情,也敵不過一幅小小的畫。
其實,人都已不在了,一張畫,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