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思茫茫兮,潮起潮落徒相望(1 / 3)

蔡文姬(177—239),名琰,字文姬。陳留圉(今河南杞縣西南)人。其父蔡邕,東漢著名學者、文學家。蔡文姬自幼博學多才,好文辭,通音律,為漢魏間著名詩人、音樂演奏家,在曆史、書法方麵也頗有建樹。有《胡笳十八拍》和《悲憤詩》傳世。

——蔡文姬

雪,在茫茫的曠野上簌簌地落著;天,極度地冷,滴水成冰;天地之間,莽莽蒼蒼,一任寒風嗚咽、搖撼。

天地間的寒冷,更加增添了心中的悲涼。她是漢末大儒、史學家兼文壇領袖蔡邕的女兒,博覽經史,既博學能文,又善詩賦,兼長辯論及音律。尊貴的身份、過人的才情並沒有給她帶來好運,反而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受到命運的捉弄。

動蕩的年代使她從小便常常與流放、逃亡為伍,嚐盡了人生的悲歡離合。十六歲時,她嫁與河東世族衛仲道,夫婦二人誌同道合、異常恩愛。然而好景不長,一年後衛仲道因病死去。後因中原戰亂,她與許多被劫掠來的婦女一同被帶到南匈奴,並被左賢王納為王妃。她的第二次婚姻持續了十二年,育有二子。建安十三年,曹操以重金從南匈奴將她贖回,嫁給了屯田都尉董祀。這是何等坎坷的人生遭遇啊!

百官端坐的大殿,神情憔悴、鞋襪盡失的蔡文姬向曹丞相祈求,她情願用那悲壯的笳,再為主公演奏一曲悲憤的詩,隻希望主公那無情的屠刀,能留下她丈夫那顆低賤的頭……這當然是為了董祀,然而更多地是為了她自己:原來對妻子頗為不滿的董祀,因感念救命之恩,此後終生善待妻子。

“文姬歸漢”的故事曆來被傳為美談,人們常借以歌頌曹丞相的文治武功。然而“回歸故土”與“骨肉團圓”都是人生最美好的願望,她卻不能兩全,真真可歎可惜。

其實,這樣的人生迷局,教人如何清醒。漫漫的曆史長河中,每個人都顯得那樣卑微,尤其是她,作為一個弱女子,更不過是一枚可以被人隨意褻玩的棋子罷了。

——題記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幹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煙塵蔽野兮胡虜盛,誌意乖兮節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惡辱兮當告誰?

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胡笳第一拍》·蔡琰

悲苦的琴聲嘈嘈切切,幾度欲停止,又欲罷不能。

剛剛彈起那胡笳的開端,灰色的過往,便從記憶的深處伸出了尖利的指爪,朝著蔡文姬心口的瘡疤直襲而來。

悲涼的胡笳聲幽幽咽咽,仿佛從往昔那令人窒息的時空傳來。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從漢末開始,天下大亂。宦官、外戚、軍閥相繼把持朝政,農民起義、軍閥混戰、外族入侵,戰亂頻仍。“千裏無雞鳴”,人煙何其荒涼。“生民百遺一”,直言戰亂造成的人口銳減。不幸的蔡文姬就生逢這亂世。

幸而,她有著一位精辭章、通數學、曉天文、善音律,且在中國曆史上稱得上是大學者的父親——蔡邕。在這不幸的年代,她非常有幸能有這樣一個身為大學問家的父親。因了父親的遺傳基因以及耳濡目染,蔡文姬很小就博聞強識,詩賦俱佳,擅長音律,彈得一手好琴。六歲時,她便能隔著牆,聽出父親所用的弦是哪一根。

幸福總是像曇花一現那樣轉眼就消失了,因為時局的變化,她幸福的童年很快被打斷了。父親生性耿直,曾於山野間隱逸數載。“黃巾起義”時,董卓權傾朝野,為鞏固自己的統治,刻意籠絡當時名滿天下的蔡邕,將蔡邕連升三級,後封他為高陽鄉侯。如此迅速的遷升,很快引來了同僚的嫉妒。於是,嘲諷和著難以躲避的暗箭,雨點一般射向蔡邕。董卓死後,心胸狹窄的王允認為蔡邕依然懷念董卓,而忘卻了本應效命於自己的忠心。加之王允擔心,擅長文墨的蔡邕會在曆史的卷冊上給自己加上難堪的罪名,就這樣,把蔡邕給害死在監獄中。

父親去世,使得蔡文姬的人生境況急轉直下,她成了失了護翼的雛。與此同時,“煙塵蔽野兮胡虜盛”,講著胡語的匈奴人,由朔漠長驅而入中原。手提彎刀的他們,斬筍子一般斬下了男人的頭,婦女、孩童如物品一般被一律裝入馬車帶走。在敵人的營地,她們是俘虜、戰利品,沒有任何人格的尊嚴,稍有反抗,隨之而來的便是毒打、詈罵、侮辱……

蔡文姬也成了俘虜。作為知識女性,她比常人忍受著更多的屈辱。“誌意乖兮節義虧”,她承受著雙重屈辱的折磨:身為儒學大家蔡邕的女兒竟然“誌意乖”,違背自己的意願做了俘虜,於國於君都有悖忠義;身為女人竟然“節義虧”,做了胡人的妻子,有失節義。再加上“對殊俗兮非我宜”,她無法適應大漠惡劣的生存環境,生存還是毀滅就成了擺在麵前的首要問題。情意殷殷、心意拳拳,對故國之思便成為她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

生離、死別、戰爭、離亂,這是一個怎樣的亂世?一個怎樣淒慘的人生啊?

飛逝的時光裏,淒愴的人生旅程,彈指一揮之間便成了虛無的過往。

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裏兮揚塵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兩拍張弦兮弦欲絕,誌摧心折兮自悲嗟。

——《胡笳第二拍》·蔡琰

雜亂的思緒略作停頓,笳拍之聲再次奏響。飛馳的馬車在曠古的草原上悲傷地顛簸,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一路上,四起的硝煙和遍地白骨,寒霜一般逐一撲入文姬的眼簾。

身後,故土在一點一點遠去。亡父的悲傷,喪夫的痛楚,還來不及洗盡她迷離的淚眼。命運,又攜著她的驚魂未定,再次將蔡文姬推入了蠻人的營帳。

從中原到西域,戰爭與血腥席卷了整個中國大地。在俘虜中,絕大部分是女性,她們被當作戰利品分配給了匈奴的男人做奴、做妾。

行行重行行,戎羯們把這些俘虜帶到遠在天涯的他鄉異國,讓他們與故土相隔雲山萬重。不少神情漫漶的雙眸,還沒有來得及看清周圍的環境,便隨著這裏惡劣的氣候,一同掩埋於無情的大漠中了。

所幸蔡文姬自小過著顛沛的生活,兒時的她,便跟隨父母天南海北地逃。她曾在父親走出死牢之後,哇哇啼哭以泄不滿;曾在父親流放的旅途上,稚拙地蹣跚學步。她將高大的父親視作學習的榜樣,又從父親那裏汲取智慧與勇氣。

因了兒時艱苦的磨煉,雖然初到這蠻荒的世界,蔡文姬也沒有害怕。草兒一樣堅韌的她,也早已習慣了與逃亡和恐懼為伍。

在被俘的人群裏,她的眼神是湖水一般的靜。除此,還有她的曠世才學,在幽暗中聚作了一道閃閃的光,在她的身邊環繞。於是,人們立刻發現了氣質超群的她。

為了邀功,她被獻給了左賢王。被俘為奴時,蔡文姬也曾試圖逃走。夜幕降臨的時候,她偷偷跨上胡人的馬,一路縱馬狂奔。月光暗淡,夜色朦朧,遠處依稀有山的輪廓,她以為那就是家的方向。豈知,她的身後,嗒嗒的馬蹄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原來,那個一身黑袍的男人一直緊跟在她的身後,他就是左賢王。蔡文姬驚恐萬分,隻得停住了。他們彼此凝望著。從蔡文姬的眼神中,他看到了迷茫、哀怨、無助,還有難以名狀的倔強。在蔡文姬的眼中,左賢王和這眾多的戎羯一樣“暴猛”如“虺蛇”。桀驁的蔡文姬還是跪在了他的營帳內。橘紅色的油燈下,盡管她麵容憔悴,不施粉黛,未飾華服,但舉手投足之間,仍然難以掩飾優雅的氣質。在左賢王的眼裏,她就是一塊不曾雕琢的璞玉,簡直是燦如春華、皎若秋月。

清秀、溫婉、含蓄的她,是他早就夢縈魂牽的中原女子。她的名字,他其實早有所聞。對她,他也一直在尋覓可以相見的機會。

對於左賢王,蔡文姬談不上愛,更說不上有什麼情。畢竟,蔡文姬曾與先夫衛仲道夫妻恩愛,琴瑟和諧。而與左賢王,他們言語不通,她也隻是他的戰利品,一件可有可無的物件。

蔡文姬的逃逸,左賢王絲毫沒有提及。身型粗獷的他,在與蔡文姬四目相對之時,除了眼裏有溫潤的光,便是滿臉的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