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下》(11)(1 / 2)

第十回 遇重喪惡棍大遭殃代和事奸徒快中飽

卻說貴興聽見後麵叫救命,連忙飛奔進去,隻見丫環仆婦,亂做一團。貴興喝問甚事,隻見何氏招手道:“官人,快來呀!姑娘不好了!”貴興吃了一驚,走到桂仙房門口一看,隻見一幅羅巾,高高地把個桂仙掛起,頭發也散了,那舌頭伸出來有二寸多長,兩隻眼睛睜起來,比活的時候大了兩倍。跺了跺腳道:“這是那裏說起?好好的怎麼活得不耐煩了!”何氏著急道:“官人快解下來救呀!我們解了半天,解不下來。”貴興便叫喜來去解了下來。救了一會,眼見得是沒用的了。貴興看見他襟上露出一角信封來,便順手抽出來一看,信麵上寫著:“送梁宅姑母大人安稟。”貴興大怒道:“原來是私通仇家的。死遲了,死遲了!”把那封信撕了個粉碎,賭著氣走了出來。一眾強徒迎著問訊,貴興略略說知。爵興道:“別的不打緊。這位表侄女,不是許了陳家的麼?那小官人不必管他,隻是他的老子陳澤廣,不是好說話的。因為他專門代人寫狀詞,寫得好,人家都叫他做‘陳狀元’呢。先要設法打發他才好。”貴興愕然道:“這便怎麼得了?”爵興道:“不過破點財罷了。”當夜亂到天明,一麵買棺材,預備盛殮;一麵到陳家去報喪。

這陳澤廣聞報,就帶了兒子,親來吊問。一見麵就道:“這是小兒沒福,但不知令妹得的是甚麼病?怎麼過的這麼快?”貴興道:“是昨夜得的一個急病,醫治不及。”陳澤廣道:“就煩引路到裏麵,一則弟也看看,二來叫小兒也向他的未婚妻上一爐香。”貴興道:“這個且不敢當,先請書房裏坐罷。”說罷,讓他父子到了書房。因為自己不便啟口,就來叫爵興去探聽口氣,從中說項,往來回話。到底說到貴興出了二千銀子,爵興卻從中落了五百,陳澤廣得了一千五百銀子,便屁也不放一個,帶著兒子去了。

裏麵哭聲又起,是要葬殮了。何氏屢次三番,叫人出來請貴興送殮。貴興因為為了妹子,用了二千銀子,沒好氣,走進來,噘著嘴,也不哭,也不說話。隻見五歲大的兒子應科,哭跳著叫姑娘,哭得昏了,一跳跳在貴興腳上,把他才上腳的一雙新襪子,踩了一塊汙泥。貴興兜臉就是一巴掌,打將過去道:“他死了,幹你甚事,要你這麼傷心!”何氏忙過來拉在一旁,哭著道:“誰像你是個沒心肝的,同胞一脈的妹妹死了,淚絲兒也沒有一點。此刻又沒有人得罪你,你又聽了那個強盜的唆攪,卻來拿兒子出氣!”貴興大怒道:“嗄!誰是強盜?你這強盜說的是誰?”說著,兜臉打了一掌。何氏已經哭得傷心,此時趁勢倒在地下,號啕大哭起來。貴興更是怒不可遏,走近一步,狠狠地踢了兩腳。一眾丫頭仆婦,齊來勸開。貴興走了出來,怒氣未息,一眾強徒都來解勸,貴興直挺挺的坐著,總不答話。眾人見沒有意思,漸漸地都散去了。隻剩了區爵興一人,花言巧語的,勸得貴興回過笑臉來,便拉他到煙榻上燒煙解悶。向煙盤裏一看道:“呀!不好了!我這一盒煙,怎麼淺了許多?”想了一想道:“是了,一定你家喜來拿去了。我聽說他近來很肯玩這個。罷罷,這裏放不得了。九錢多銀子一兩的東西,我那裏供得起他偷呢?我把這半盒帶在身邊,這一盒滿的請賢侄代我收好了罷,這裏再放不得了!”貴興道:“表叔何不拿回家去呢?”爵興道:“不行,不行。我那裏閑人太多,我供應他們不起。第一是一個姓熊的朋友,叫做熊阿七,也是江湖上一條好漢,因此我很敬重他。隻是他的煙量太大,有在那裏,無論一兩八錢,不吃光了,不丟槍的。”貴興笑了一笑,又談了一會,爵興也去了。

此時裏麵靜了些,不免進去看看。隻見何氏對著棺材,抽抽咽咽地哭個不住。貴興便到房裏,把爵興那盒煙,放在梳妝抽屜裏。坐了一會,沒意思,又走到外麵,在煙榻上躺了一會,覺得寂寞,又到裏麵來。何氏還是哭個不止。貴興歎道:“可以不哭了。”看了看神形慘淡,也不覺一陣傷心,翻身仍走到外麵。不知怎樣,總覺得心神不定,總是他們今日散得太早,冷靜得不好,忽然一陣,又覺得心驚肉跳起來。這一日總是無精打采的,到了晚飯時候,他不願與何氏同吃,叫開到書房裏來。獨酌了數杯,總是無味,飯也不吃了。坐了一會,躺到煙榻上,朦朧睡去。一覺醒來,已有四更時候,覺得有點夜寒,遂起身到裏麵去睡。

走入內堂,看見妹子的棺材停著,碧冷冷地點著一雙綠蠟燭,不覺打了個寒噤。走入房內,揭開帳子,在床沿上一坐,出了一會神,覺著更冷,暗道:“奇怪!怎麼今年才到八月裏,就這樣冷法呢?”伸手要去推何氏,要叫他睡到裏麵點。誰知伸手一摸,摸著一件東西,是冰冷的,不覺嚇了一驚,直跳起來叫道:“噲!快起來,快起來!看床上是甚麼東西?”叫了兩聲,不見答應,因說道:“怎麼睡得同死人一般,這般叫也叫不醒了。”隻得拿起燈來,自己去照。先掛起了一邊帳子,方才一手拿燈,一手揭帳,彎下腰來一看,隻嚇得他“哇”的一聲,喊了出來,倒退不及,仰麵翻了個跟鬥,燈也摔滅了,房裏弄得漆黑。連忙爬起來,連爬帶跌地出了房門,劈麵又看見他妹子的棺材,越發嚇得渾身都麻木了,非但走不動,站也站不穩了。啪登一聲,坐在地上,連忙要起來時,那手腳又作怪起來,不由他做主,再抬也抬他不動;口裏要叫時也是叫不出聲,心裏又慌又害怕。“這回不好了,我怎麼啞了?”沒奈何在地上亂爬,爬到天井裏,用盡平生之力,大叫道:“起,起,起,起,起……”以後更叫不出來了。“不好了!怎麼我這下頦震動起來?三十二個牙齒也叩響了?”回頭看看堂屋裏的棺材,不覺又抖了一抖,仍舊站不起來,隻得再爬,一直爬到外麵堂屋裏。坐在地下,按一按心神,略為好點。那牙齒仍是叩個不住,手腳是冰冷的,身上卻一陣一陣隻管出汗。並力把牙根咬緊,雙手捧住心頭,在鼻孔裏喘了一回氣,覺得又好點了,就坐在地下,大叫道:“你們起來呀!起來,起來,你們快起來!”這時已是四更多天,眾人正在好睡。他又在外頭叫,那裏有人聽見?叫了十幾聲,側耳一聽,仍是鴉雀無聲。沒奈何,隻得站起來。此時好點了,站得起來了,不過腳軟點罷了。一步一跌的到外麵去,要到門房裏叫喜來。此時月已沉西,天井裏是漆黑的,看看又是害怕,幸得門房窗戶,有一點燈影射出來。隻得硬著頭皮,大著膽子走到門房門口,也來不及叫了,攢起拳頭,就在門上擂鼓般打得震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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