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下》(6)(1 / 2)

第五回 論柴米家庭現醜態恣鼓簧中表動爭端

卻說淩貴興的老宅,本來也在務德裏司居住,因為他父親發了大財,所以又在省城蓋造了房屋。貴興借讀書為名,在省城住的時候居多,就是家眷,也是時常往來兩麵,此次因同馬半仙來看風水,就便回老宅去,所以打發半仙先走。

宗孔因為去省城伺候貴興等榜,也多日未曾回家,此時向貴興討了差使,一同走下山來,送得貴興回到老宅,自己也回家一轉,妻子謝氏埋怨道:“你好呀!一去七八天,也不管家裏沒柴沒米。從前天起,灶上就沒有起過煙了,鬧得個兒啼女哭,叫我一個守著,你卻一個人在外頭樂呢!”宗孔道:“不要緊,我今番再到省城走一次,包你有好處。”謝氏道:“呸!餓也快餓死了,還講好處呢!一連三天了,隻在門前山芋攤上,賒了兩斤山芋,就當一天米糧,還望你有好處呢!”宗孔側著臉兒想了一想道:“家裏還有甚麼衣服沒有?”謝氏道:“你好快活呀!還想有得當呢!要就在身上剝下來,索性大家赤膊過日子。”宗孔道:“你不要性急。首飾呢,可還有點?”謝氏聽了,立起來對準宗孔臉上狠命地啐了一口,又伸出手指在自己臉上撥了兩撥道:“虧你羞也不羞!我陪嫁的幾件首飾,那一件不敗在你手裏?你曾同我置過甚麼來!害得我耳朵上戴了銅耳環子,頭上插了銅押發簪兒。你要,就都拿了去!”說罷賭氣,果然把那銅耳環、銅押發,除了下來,劈麵摜去。宗孔嬉皮笑臉的拾起來,也不言語,往外就走。謝氏哭著說道:“天殺的!你索性把他摜了,等我銅的也沒得帶,披著頭發,光著耳朵,隻當穿你這天殺的重孝!”

宗孔頭也不回,一直走到貴興家中,問道:“侄老爹,我來請一個示,比如天來肯讓那所石室,侄老爹肯出多少價呢?”貴興道:“聞得他們當日蓋造的時候,不過一千多銀子。此刻我為風水起見,說不得要多出幾個錢,就是三四千也不要緊。他肯賣最好,不肯時,也不可勉強。不知叔父怎樣說法?”宗孔道:“此事同他們女人說,是不中用的。我打算趕到省城,到他糖行裏,同天來當麵說。”貴興道:“隻是又累叔父奔走,如果事成,這中費我格外從豐就是了。”宗孔道:“這有甚要緊!我即刻去張羅一件事就動身。”貴興道:“叔父又要張羅甚麼?”宗孔道:“不要說起。剛才我回家去,看看恰好柴也沒了,米也缺了。”說到這裏,把那銅簪兒環兒故意半隱半現的,在貴興眼前晃了一晃道:“拿這個去當了,好叫他們買起柴米來。”貴興道:“叔父為了我的事,那有叫叔父破費的道理!不必當,我這裏拿去用罷。”說罷,拿出十兩銀子來,交與宗孔。宗孔道:“明日事成,請在中費裏麵扣回就是了!慚愧得很呢!我也不說謝了。”說罷,辭了出來,氣忿忿的跑回家中,把銀子往桌子上一摜,直挺挺地坐著,瞪起了眼睛一言不發。謝氏走到桌子旁邊一看,果然真是銀子,便陪笑道:“官人!當真把那銅東西換出銀子來,真是本事!”宗孔也不言語,把那銅簪兒、環兒也劈麵地摜了過去。謝氏連忙拾起來,又陪笑道:“官人,我們老夫老妻,無意中的三言兩語,何苦動了真氣!倘使氣壞了你,你叫我靠那個呢!你吃了飯不曾?可要弄飯給你吃?你喜歡吃甚麼菜?我去煩隔壁王媽媽買來。”宗孔也不言語,抓了兩塊銀子,約莫有一兩多重,立起來就走。謝氏等他走遠了,咕噥道:“天殺的!不受抬舉!我看銀子麵上巴結他,他倒在老娘麵前鬧起脾氣來了!”又大聲嚷道:“王媽媽,王媽媽!有空麼?叫了李婆婆、張嫂嫂,來打天九呀!我們那個東西又走了!大家來湊個興兒,我要翻本呢!”

不提謝氏這裏。且說宗孔離了家門,叫了一隻小船,搖到省城,一徑到第八甫天和糖行,來尋梁天來。原來梁天來自從南雄拆股以後,就在省城第八甫,開設天和糖行。自己帶著兄弟君來,兒子養福,在行中經理一切,生意倒也興旺。這一天,宗孔來到,名分上他是娘舅,天來兄弟是外甥,自然殷勤接待。寒暄既畢,宗孔道:“賢甥近來生意想必興隆,不知這糖行的利息有多少?”天來道:“利息本來甚微,不過所望消場多,就可望多中取利,亦不過敷衍罷了。”宗孔道:“此刻有一注生意,可以獲到幾倍利,不知賢甥願做麼?願做的,我就說出來,不願做的,我也免開尊口了。”天來笑道:“那裏有幾倍利的生意?除非是販古董,可奈這個,愚甥不在行。”宗孔道:“這個雖不是販古董,卻也同古董差不多,隻要賢甥肯做,我便說出來,沒有甚麼在行不在行的。”天來道:“既承娘舅照應,又有甚麼個利錢,那裏有不肯做的道理!隻怕還是求之不得呢。”宗孔道:“你肯做,我就說了。我那位祈伯舍侄,今年鄉試,主考瞎了眼睛,沒有中他。他心中不忿,請了一位極高明的風水先生名叫馬半仙的,來看陰宅風水,據說風水十分好,應該要中一名狀元、三名進士……”天來見他忽然掉轉話頭,講到風水上去,覺得不倫不類,暗暗好笑,因問道:“這是尊府的福地,才談的是生意,怎麼扯到這個上來?”宗孔道:“你不要性急,等我慢慢講下來呀。後來又說可惜前麵這座石室,擋住了風水。倘能把石室拆平了,就要馬上見功的。這石室就是賢甥的尊府,因此祈伯特地叫我來,與賢甥相商,請賢甥把這石室讓與他。當日你令尊翁蓋造這座石室,我是知道的,不過花了千把銀子。我今天來時,到祈伯那裏請示,問他肯出多少錢,他一口就出了三千。我想他功名心切,就是一萬,也肯出的。賢甥若是肯賣時,一萬銀子,包在我身上。可有一層,先要說明白,可是要三七分的。交易成了,你得七千,我得三千。賢甥!你千把銀子的房子,賣了七千,不是幾倍利麼?”天來愕然道:“原來如此!但是這石室是先父手建,平時常常說起,他日無論家計如何,這石室不準毀賣。三代之內,必要保全。三代之外,人事變遷,也不能預為囑咐的了。這是先父的話。此刻先父骨肉未寒,那裏就好變賣?卻想不到這房子有礙貴府風水,好不令人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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