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吳趼人全集.社會小說集.上》(154)(1 / 3)

第三十九回 故人遇合飲酒陶情醫學昌明駐顏益壽

卻說寶玉自從到了文明境界以來,一處處都遊曆遍了。一切生平聞所未聞的,都聞了;見所未見的,都見了。因為久仰東方文明的大名,便約了老少年同坐了隧車,到東部仁字第一區去探訪。乃至車到時,時候已經晚了。寶玉因為他是個退老的大臣,又是年高有德的,更兼是頭一次拜訪,時在昏暮,未免不敬,因在車站上借住了一宿。

次日清晨,便和老少年兩個一同到他寓所,投了名片。東方文明忙叫快請,二人便走到客座。寶玉正要拱揖,東方文明早搶步過來,執著手道:“世兄別來無恙?”寶玉愕然道:“久仰老先生大名,專誠拜謁,自以為初仰豐采,卻不知從何處曾侍教過來?”文明執著手讓坐畢,始說道:“暌隔多年,或者世兄一時忘了,過後自會想起。”寶玉滿腹狐疑,自念生平再沒有老頭子的朋友。細看他生得須發如銀,眉長目細,唇紅齒白,無異少年。反複思尋,再也想他不起。文明又道:“故人遠來不易,恰好今日是休息日,兒婿輩都回來定省,當令其陪侍痛飲一天,以敘別情。”寶玉更是弄得無言可對。老少年道:“賈君因為慕老先生大名,特來拜謁,不期倒是舊識。”寶玉道:“近日訪西門都督,說起老先生願自立真文明之法則,俾假文明之國有所取法,將以身理世界祭酒,所以特來瞻仰,快聆高論,實想不起從何處曾侍大教。”文明歎道:“談何容易。老夫執掌政柄,當國五十年,經營締造以有今日。尚有多少未酬之願,正不知望誰可繼誌。兒輩又都恣力科學,無暇及此。現在執政諸公,我雖同他們說過,又大都恐怕因此開了兵釁,遲疑未發。倘老夫此願得酬之後,或者世界可有文明之望。”

老少年道:“不知老先生有何大願?”文明道:“世界上凡是戴發含齒,圓顱方趾的,莫非是人類,不過偶有一二處教化未開,所以智愚不等。自上天至仁之心視之,何一種人非天所賦?此時紅、黑、棕各種人久沉於水火之中,受盡虐待,行將滅種。老夫每一念及,行坐為之不安。同是人類,彼族何以獨遭不幸!每想設法出之於水火,登之於衽席,無奈事體既遠且大,總未曾籌得一個善法。”老少年道:“一幹涉到此事,恐怕不能免戰禍了。”寶玉道:“聞說美洲釋放黑奴之後,那班黑人無以覓食,轉徙流離,餓殍相望,倒不如為奴時的飽暖。生就了至愚的性質,隻怕也不容易提挈得起來。”文明道:“老夫所以說此事既遠且大,正是為此。出之於水火之後,還要代他籌一個衽席,方能了事。若徒出之於水火,待他自尋衽席,他便尋衽席不得,必至於再落水火而後已。不然,隻要挾了兵力,脫離他的羈絆,何嚐不可?無奈同他脫了羈絆之後,還要設法教育他,開他的智識,教得他具了自立的資格,方算大功告成呢。”寶玉道:“這般說更難了。”

文明道:“拿眼睛看人,最要辨別真假。倘使不是這裏的真文明發達了,那些假文明之國,到此時還拿那文明麵具欺人呢。就美洲釋放黑奴而論,單看表麵,豈不是文明舉動、慈善事業?豈知那發起人,卻別具深心。他一心隻望做總統,無奈舉他的人少,他才異想天開,提倡釋放黑奴。以為此輩一經釋放,得立於平等、自由地位,必定感我釋放之恩,且又有了選舉權,將來舉總統時,一定要舉我的了。誰知那黑人蠢如鹿豕,釋放之後,無以為生,反不如從前當奴才的好。豈但不感他,還要恨他呢。”

說話之間,東方英等弟兄三個陸續都來家定省,華自立也帶了妻子東方美來省丈人。文明道:“今日有遠客在此,你們都來相見。我近來頗厭寂寞,難得故人過我,你們都陪著痛飲一天。”子婿輩都一一答應。文明又叫子女等都叫寶玉“世叔”,寶玉益發局促不安,暗想:“這個老頭子真是奇怪,我何嚐見過他來,一定要說我是舊識。他兒子的胡子也很長了,何必要叫我世叔呢?問他,他又不肯說,真是莫名其妙。”又想道:“我且不管他,諒來斷不是惡意。”一麵想,一麵看他弟兄三個,除東方法是見過的,其餘那兩個,一樣的都是生得一表堂堂,英姿颯爽。東方美溫厚和平,自然莊重。隻有華自立生就的一張焦黃臉兒,卻不是病容,那焦黃當中,還是容光可鑒,濃眉大目,氣象凜然。當下東方英等一麵色笑承歡,一麵應酬賓客。東方美也是落落大方,固然沒有那輕浮樣子,卻也毫不羞縮,一樣的應酬、說話。非但他自己不像以女子自居,就是同他對坐的人,也忘了他是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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