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阮欣桐聽著他的聲音,很奇異的,心裏那份崩壞的情緒莫名就平複了些。
這陣消極的情緒來得倉促,去得也突然,她低聲道:“不用杜子豪,我就是聽說你傷了手,過來看看。”
“我傷了手?杜子豪還是田甜說的?”韓劭一手撐著額頭,靜默幾秒,突然開始笑起來,起初是悶笑,接著笑聲越放越大,“聽他們扯瞎扯,架是打了一架,但傷到手的可不是我。”
阮欣桐:“……”
“體校那小子學藝不精,自己把手給折了。”
“……”
“軟軟?”
“別說話,先讓我靜靜。”
五顏六色的花朵隨風搖擺,花香幽幽,撲鼻而來。韓劭的額頭抵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嗓音壓得又低又輕:“軟軟,你這樣擔心我,我很開心。”
似一陣繾綣的風,溫柔地拂過臉龐。
05想吻你
韓劭第二天就回了S城,順便跟來的還有辛哲,周舟以及貝瑤三人。
B大考試比較晚,因此他們考完的時候,多數學校都已經放假了,她家還沒回,別人就已經準備四處旅行了,不過她家在本地,這時倒也不急著回。
阮欣桐轉校後就沒跟他們見過,本以為再次見麵會有些緊張局促,卻不料實際情況比她預想的要好很多。
車子劃出一道流暢漂亮的弧線,在阮欣桐身前穩穩停下,駕駛位上的車窗降下來,辛哲那張粗獷的臉驟然出現在眼前,幾年不見,倒是越發地狂野生長了。
他按了一下喇叭,露出兩排跟皮膚極度反差的森森白牙:“嘀——小同學要去哪裏呀,起步價七元。”
後排周舟踹了他一腳:“會不會開車?早上吃的飯都要被你晃出來了。”
“就你丫矜貴!”
“你說什麼呢,黑車司機。”
阮欣桐“噗嗤”笑出聲來,走上前跟大家打招呼,上次見麵仿佛就在昨天。
辛哲依舊黑,周舟依舊懶洋洋的,貝瑤的頭發留長了,身材高挑,五官精致逼人,但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愛說話,甚至連周舟也不搭理了,臉轉向窗外,也不知在看什麼。
“不用管她,跟我鬧脾氣呢。”
周舟說著,貝瑤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問道:“要喝水麼?”
貝瑤又把頭扭了回去。
阮欣桐看得有些想笑,韓劭從後麵走過來捏了捏她肩膀,拎過她手裏的拉杆箱:“跟你爸媽說了嗎?”
“嗯,我說跟朋友出去玩幾天,他們聽說你也在,就不多問了。”
事實上她是把所有人的名字報了個遍,阮東來夫妻倆對這些名字不陌生,知道都是好孩子,便叮囑了幾句讓她玩得開心,每天打電話報個平安。
韓劭低著頭,耳朵詭異地紅了紅。
周舟手臂搭在車窗上,笑眯眯地看著韓劭把她的行李放進後備廂:“就出去玩幾天,用不著帶這麼多東西吧?”
“嘿,小夥子,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人家女孩子出門能跟你個糙爺們一樣嗎?”辛哲坐在駕駛位上,扭著脖子嘲笑他。
周舟挑了挑眉,對此不置可否,反正他身邊這位女孩是沒有如此精細準備的,簡單的幾件行李還是他給收拾的。
他打開車門,自己往裏麵挪了個位子,招呼阮欣桐上車,辛哲也在前麵盛情邀請:“來這邊來這邊,咱倆同行呢,可以交流下心得。”
“同行個屁,你個獸醫。”韓劭讓阮欣桐坐後排,給她關上車門,“你坐他後麵,安全。”
“嘿,獸醫怎麼了?四舍五入那也是白衣天使啊。”辛哲不服氣,粗黑的眉毛往一邊唰地揚起來,“告訴你,不要得罪白衣天使,你們家醜貓以後說不定得指著我。”
“想得美,我們家點點也是你能覬覦的?”
車窗全部升上去,空調吹出來的涼風讓人通體舒暢,阮欣桐在後麵笑著看他們倆鬥嘴。
她心裏其實是有些驚訝的,辛哲一個體育生,大學竟然選了獸醫專業,而周舟,則在剛剛過去的大二期間,報考上了飛行員。
所有人都在悄然逝去的時間裏發生著無聲的蛻變,他們的人生從此分出岔路,並將沿著各自不同的軌跡轟然加速,駛向未知的遠方。但因為心中有情誼,所以無論走多遠,他們也終將再度重逢,這是人為,也是命中注定。
然而此時此刻,在這陽光炙熱,樹木蒼翠濃鬱的炎炎夏日,他們一路縱情恣意,還沒有考慮這麼多。
這次的旅遊計劃是周舟提出來的,他剛驗上飛行員,再往後相聚的時間怕是不多,因此趁著這次放假就帶貝瑤一起來了S城,想著跟他們玩幾天,算是短途旅行。
對於阮欣桐來說,飛行員就像電視明星一樣,屬於默默崇拜的遙不可及的人物,再看周舟時就加了一米厚的偶像濾鏡,覺得他的身形頓時高大榮耀起來。
“你將來肯定是最帥的飛行員。”阮欣桐道。
“好說好說,要簽名麼?”
周舟作勢要找筆,大家跟著哈哈笑,韓劭扭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麵上也打趣了幾句,但心口卻突然有些不痛快,不禁皺了皺眉。
韓劭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對勁,他不想讓阮欣桐把目光放在別人身上,就算是自己的朋友也不行。
路途不算近,周舟和韓劭中間輪換著開了幾把,阮欣桐靠在後座上昏昏欲睡,後來也真的睡過去了,再度醒來是被一陣激烈的爭執聲驚醒的。
貝瑤不知什麼時候換去了副駕駛,沉默且執拗地偏頭看著窗外,周舟手上捏著半瓶礦泉水,水花灑得到處都是,阮欣桐看見不他的臉色,但見手背上青筋鼓起,顯然是動了真怒。
“貝瑤,你能不能懂些事?”周舟連名帶姓地喊她,語氣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帶著絲危險的氣息,“把車上的水擦幹淨,跟大家說對不起。”
“哎,沒事沒事。”辛哲捂著自己的小心髒,模樣誠惶誠恐的。
阮欣桐剛醒來,還有些搞不清狀況,表情懵懵的,連自己剛剛醒來時發現枕在韓劭肩頭的尷尬都忘了,她坐直身子,接住從身上滑下來的外套。
“醒了?”韓劭低頭看了她一眼,動作自然地給她把翹起來的頭發壓好,又抬頭皺著眉朝周舟說了一句:“行了,你少說兩句,衝女生發什麼火?”
貝瑤看著周舟,麵上是無動於衷的冷漠,周舟氣得冷笑兩聲:“我現在管不住你了是吧?發脾氣給誰看,不樂意玩就回去!”
話音剛落地,貝瑤二話不說哢噠解了安全帶,幹脆利落地下了車,轉身就走。
眾人一下子愣了。
這是處山地,車子沿著盤山公路一路開上了山頂,周圍樹木蔥蘢,不知名的小野花開的遍地都是,景色寧靜優美,倒是個遊玩的好去處,隻是現在無人有心賞景,車子拉了手刹,但是還沒熄火,發出嗡嗡的躁動聲,車廂內一片死寂。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追人?”韓劭拍周舟的肩膀,“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她迷路,有你後悔的。”
周舟鐵青著臉,一巴掌狠狠拍在方向盤上:“她就是慣的!”
口上發狠,人卻是追了出去。
辛哲下車拔了車鑰匙,心疼地撫摸了兩把自己的愛車:“寶貝兒,讓你受委屈了。”
韓劭直接無視了他,扭頭問阮欣桐:“還困麼?再睡會兒?”
這怎麼可能還睡得著?阮欣桐搖頭。
“那出去轉轉吧,這裏景色不錯,我記得不遠處還有個破廟。”
阮欣桐“哦”了一聲,下車時才看見韓劭大半個後背都濕了,當即意識到水灑出來時韓劭幫她給擋了,當即低頭翻找紙巾,韓劭直接把她的包拎過來掛在肩膀上:“不用麻煩,風一吹就幹了,走,這裏離山頂還有一小段,我們上去看看。”
已經臨近傍晚,山上空氣清爽,三人沿著小道繼續往上爬,路過一段比較陡的小路,韓劭伸手拉了阮欣桐一把,瞧了瞧她的臉色。
“想什麼呢,好好看路,別踩空了。”
“哦。”阮欣桐頓了頓,實話實說,“想周舟跟貝瑤。”
“嘖,他們做什麼?”韓劭有些不滿。
辛哲道:“肯定嚇著了唄,嘿,我都被嚇了一跳。”
嚇著倒不至於,就是有些驚訝,周舟向來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還從未見他發過這麼大火,不過事關別人隱私,她也不好多問。
“周舟這次是真有些急了。”韓劭將人拉到一處平台上,挑開她頭頂礙事的樹枝,等她走過後才放下手,“貝瑤小時候出過一些事,導致……怎麼說呢,也不能說她什麼都不懂,起碼智力是沒有問題的,但她對外界的刺激非常冷漠,就連別人對自己的傷害也完全不關心,所以周舟一直很護她。這麼些年來,能被她裝進眼裏的無非就是周舟一家人,對周舟尤其黏得緊,這次周舟考上飛行員,聚少離多是必然的,他想讓貝瑤快些學會照顧自己,所以著急了吧,但有些事,著急也沒用。”
“我早就跟他說過,讓他別那麼寵貝瑤,學著放手,人總是要長大的,他不可能照顧她一輩子,可他偏不聽。”
辛哲說著突然一拍大腿,指著另一個山頭道:“哎,阿劭,那是你說的破廟?”
韓劭不甚在意地撩了撩眼皮子:“哦,記錯了,還以為在這個山頭。”
三人在山上走走轉轉,辛哲精力旺盛,一會兒從某個樹叢鑽進去,一會兒又從另一條小道冒出來,跟匹脫韁的野馬似的,到處撒歡。
他找到一處高地,這裏風輕雲淡,視野寬闊,能將大半個山頭盡收眼底,令人整個心胸豁然開朗。他忍不住雙手放在唇邊,對著山坳放聲大喊:“老子來啦!”
聲音不斷在山間回蕩。
喊完想要招呼自己的小夥伴也來喊兩聲,一回頭發現就剩下了自己。
辛哲腳一伸蹬在石頭上,稍微歇了歇,順手拉了個群:“防止再有人臨時脫隊,我幹脆建個群吧,群名就叫:迷途少年來這裏!”
此刻韓劭跟阮欣桐正在一片花樹叢裏,阮欣桐踮著腳尖去摘樹上的花,韓劭要幫她摘,她還不樂意,說摘花的樂趣就在於這個過程,韓劭隻好隨她去,自己在一旁看護著。
阮欣桐身高不太夠,一蹦一跳地去抓花枝,T恤躥上去,露出一截細白的腰肢,幾乎是下意識地,韓劭用手指捏住她T恤的下角,如果旁邊有人,會發現那是一個標準的攬腰姿勢,恰到好處地遮掉了旁人的視線。
韓劭的動作無比的輕巧和自然,阮欣桐甚至沒有察覺。
他沒去管頭頂簌簌落下的花瓣,眼睛隻盯著阮欣桐薄紅微汗的側臉,捏住她衣角的手指用了些力,心跳莫名開始加快,他喉嚨發幹,身體裏仿佛有種神秘的力量在叫囂著,掙脫束縛的牢籠,向外猛地衝了出去,脫離了原本正常的軌道。
鬼使神差的,想要握住她的腰,想要親吻她紅潤的嘴唇。
頭頂哢嚓一聲輕微的脆響,阮欣桐終於將心儀的花枝摘到手,韓劭突然一隻手撫在她的腦後,一隻手扶在腰側,阮欣桐的手指倏地攥緊花枝,抬頭看向韓劭的眼睛,繁花似錦重重疊疊地倒映在他的眼底,最中間是她。
“軟軟。”韓劭張口,聲音是要命的低啞性感,魅惑般地鑽進人的耳朵裏,然後緊緊地纏在心頭。
風景剛剛好,氛圍剛剛好,幾片花瓣從眼前飄過,暗香縈繞。阮欣桐的呼吸輕到幾不可聞,說不清在期待些什麼,身體微微有些顫栗,她聽見自己小聲地“嗯”了一聲。
“我喜……”
“嘿,原來你們在這裏,讓我一頓好找!”
辛哲的大嗓門突兀地插了進來,他從一塊大岩石後冒出頭,黑熊似的撲下來,一副終於找到了革命組織的欣喜模樣,看見兩人曖昧的姿勢,沒過腦子地耿直道,“你們倆湊這麼近倆幹什麼呢,怎麼跟要接吻似的。”
他本是無心一說,誰知阮欣桐倏地往後退了一步,跟韓劭拉開距離,一張臉噌地漲紅,連連搖頭道:“沒沒沒,你別多想。”
像是一副即將完成的美人畫,在收筆之際被人陡地潑了一捧漆黑的墨,韓劭恨得渾身都冒出了要殺人的尖刺,他緩緩,緩緩地偏頭看了辛哲一眼,那眼神讓後者瞬間起了一身白毛汗。
我似乎壞了兄弟的好事……臥槽,我該怎麼辦?!
06歡樂旅行
“你們都在做什麼?”
三人相對無言,尷尬的氛圍讓空氣變得濃鬱凝滯,周舟跟貝瑤從山下走了上來,他們立刻將注意力轉移,齊刷刷地盯著兩人。
謝天謝地,你們來的恰到好處。
這一看倒真的讓人忘了方才的尷尬,隻見兩人身上都沾了些灰土草屑,衣服皺起,周舟的下巴青一塊紅一塊,鎖骨處還詭異地有道指甲劃過的痕跡。
“怎麼回事?”韓劭帶著阮欣桐繞過渾身僵硬的辛哲從花樹下走出來,上下打量他,“你不會是跟貝瑤打架了吧?”
“小孩子不懂事,欠教育。”周舟的心情明顯比在山下好了不少。
韓劭也沒戳穿他,剛剛說打架都是給周舟留麵子,看這狀態,他分明是單方麵被碾壓。
貝瑤緊跟在周舟後麵,她不理旁人,低著頭看一會兒腳尖,再抬眼看看周舟的背影,看完了背影再看腳尖,嘴唇有些腫。
辛哲眼神複雜,控製住自己不要多想,他掏出手機,默默地將群名改為自己此刻的心情: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韓劭知道他們之間的矛盾沒可能這麼輕易解決,但他現在自己的心還亂著,沒多餘的心思管別人,隻點點頭沒再多問。
他們這天的行程原本是要直接去賓館,休息一下晚上出來嗨,登上這座小山頭是個意外之喜,幾人恨不得就地搭個帳篷野營,但因為沒帶帳篷,隻好作罷。
傍晚找住宿的地方時,他們選了有特色風情的蒙古包。
自然不是真的蒙古包,隻是做成了蒙古包的外形,帶著淺淺的草木香,入口一扇小木門,離地有幾層台階的高度,內裏有簡易的木製家具,空調電視熱水壺一應俱全,頂部做成尖尖的形狀,每個蒙古包可住一到兩人。
論舒服程度肯定不如住賓館,但這住宿本身就算是一個景點區,幾十個大大小小的蒙古包點綴在綠色的人工草地上,讓人恍若真的置身大草原。
晚間有熱鬧的篝火晚會,蒙古包外熙熙攘攘,不同的歌聲嘹亮地重疊在一起,並不混雜,反而碰撞出更加激昂的節奏和韻律來,大家被異域風情的歌舞吸引,紛紛鑽出蒙古包,彼此間也不管認不認識,湊上前一起加入了環形的隊伍,載歌載舞,縱情唱跳。
阮欣桐五人這一晚玩得特別開,周舟換上了少數民族服飾,甩著長長的袖子混在隊伍裏瞎蹦,不但自己蹦,還非要把大家都拉上去,就連木頭人似的貝瑤也不放過。
貝瑤也聽話,他讓表演她就表演,但是別人跳舞她打拳,還得隨時盯著東倒西歪的周舟以防他摔跤。
辛哲跳了一會兒自尊心受挫,扛著圓木去幫忙燃燒篝火,阮欣桐如釋放的籠中鳥,對所有項目都好奇地不行,歌要唱舞要跳遊戲要參與,忙得像隻小蜜蜂一樣團團轉,韓劭一邊翻著燒烤架上的肉串一邊頻頻抬眼,緊盯著在人群裏亂竄的某人。
這晚的篝火像跳躍的精靈,飄忽不定又明亮傾城,豔色的火焰映亮了頭頂的大半個夜空,像一簇直衝蒼穹的巨大煙花,跟星光交相輝映,盛大而華美。
直到眾人盡興後各自離去,耳邊還殘留著風中的吟唱,所有人沉沉地陷入酣夢,隻有韓劭輾轉反側,久久沒有入睡。
他在腦海中一遍遍回放阮欣然被火焰映出嬌豔顏色的臉龐,在風中輕盈起舞的身影,自己遞出去焦糊味的烤肉串,還有花樹下,那場突如其來卻又被迫戛然中斷的告白。
不知從何時起,心早已怦然而動。
一旦明晰了自己對某人的心意,感情便再難以控製,眼睛會不由自主地看著她轉,腳步會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走,想要靠近她,想要把自己的心意剖析給她看,想要跟她說喜歡,喜歡到一刻也等不及。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韓劭都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幾乎沒有,那些想要告白的話沉甸甸地壓在舌尖,他第無數次後悔為什麼要帶一群拖油瓶出來玩。
最後一天他們來到了海邊,海水是天空一樣的藍,浩浩湯湯一望無際,在海麵與天空相接的那一線上,有帆船劈波疾行,成千上萬隻海鷗在天地間盤旋,陽光破開雲層,灑落在微蕩的海麵上,猶如粼光萬點,甚是壯觀。
兩個女生都戴了寬大的遮陽帽,在露出來的皮膚上塗了防曬,辛哲也奔過來討要,被韓劭跟周舟一人一腳拍在地上。
“你個大老爺們兒跟著瞎湊什麼熱鬧?”
辛哲趴在地上嚶嚶啜泣:“爺們兒怎麼了,爺們兒就不可以活得精致點了嗎?我還想做個臉基尼呢。”
一行人沒聽見,早已紛紛踢掉鞋子飛撲到了沙灘上。
細沙柔軟滑膩到不可思議,碧波一重一重湧上岸,翻出白色的浪花,水流從腳麵上溫柔地拂過,他們走到被海水衝刷的岩石旁,從石縫間尋找躲藏的小蟹和黒螺,他們腳下是海,頭頂是天空。
“你別去那邊,水流有點急。”韓劭看阮欣桐踩著不平的岩石往深處走,不放心地從後麵跟了上來。
“我發現一隻小螃蟹,有這麼大。”阮欣桐用手指比劃了下,“而且那邊那麼多人,沒事。”
“不準,你在這等著,我過去看看。”
韓劭轉身要走,又被阮欣桐喊住,笑眯眯地把手裏的小網兜遞給他,給他加油,韓劭接過網兜,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臉。
一股怪異的感覺從碰觸到的那小塊皮膚迅速向四肢百骸漫延,過電似的,一路沿著神經劈劈啪啪地炸裂開來,恍若有無數朵小花搖曳著迎風盛開。
回過神的時候韓劭已經走遠了,他在一塊稍大些的岩石上曲腿蹲下,上麵的晶體顆粒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的衣角被海風吹得拂動起來,脊柱頂著薄薄的布料,在中間彎起一道微隆的線條,即使蹲在人群中間,他也是最顯眼和獨特的一個。
阮欣桐慌忙移開視線,看著遠處飛旋的海鷗不自覺摸了摸韓劭剛剛捏過的地方,覺得有些燒。
自從那天花樹下那場莫名其妙的對話,她就有些很不對勁了。不敢直視韓劭的眼睛,又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尋他的影子,明明很多以前做過的動作,現在卻總能輕易地讓她臉紅心跳。
她抬手在臉頰邊輕輕扇風,辛哲從後麵踩著岩石跳過來,也拎著網兜在耳邊瘋狂扇動:“是不是很熱?啊,這天真要命。”
阮欣桐立刻放下手回頭:“啊,還好。”
其實沒有那麼熱,海邊風大,整個人都有種要被吹起來的暢快感,但辛哲的皮膚顏色比別人暗了好幾個色調,吸熱能力太強,他是真的熱。
“我捉到三隻小螃蟹了,還有一隻小海星。”
辛哲晃了晃手上的透明小盒子,沒話找話。
阮欣桐誇他:“真厲害。”
“咳,差得遠,我們這些人,無論學習還是玩別的什麼,最出挑的都是阿劭。哎,你說優秀的人是不是都這樣啊,要麼不做,要做就比旁人都更好?比如說阿劭吧,據說他從小學就是少先隊大隊長……”
吧啦吧啦吧啦。
辛哲拉著阮欣桐坐在石頭上,手舞足蹈眉飛色舞地說起來。
他先前壞了韓劭的好事,眼看著這幾天對方看他的眼神越發不友好了,心虛得厲害,因此就想著趕緊彌補下,逮著機會衝阮欣桐把韓劭好一頓猛誇,簡直要把他誇成個天仙兒似的人物,天上有地下無。
演講者詞語匱乏,沒有起承轉合,但阮欣桐卻用手托著下巴,彎著眼睛聽得津津有味,直到辛哲突然提到韓劭母親去世的那場車禍。
這事阮欣桐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的是,當時韓劭也在車上,他右臂上那條狹長猙獰的傷疤就是在那場車禍中留下來的,這也是他需要休學一年的原因之一,因為他的手筋斷了。
“你說什麼?”
阮欣桐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心尖疼得驟然緊縮。
海風掀起的水浪從背後打過來,零星的水花落在皮膚上,發絲擦著臉頰向上揚起,她手指緊扣著硌手的岩石,盯著辛哲的眼睛又問了一遍:“你說他的手怎麼了?”
辛哲剛剛說的有些太嗨了,一沒留神就全禿嚕了出來,此刻有些後悔多嘴,但他覺得這事兒也沒什麼不可以對阮欣桐說的。
他握了握指節道:“就……那什麼,阿劭的手筋斷裂,你看他現在打球摸牌什麼的都是用左手對吧?但他不是左撇子,他隻是在有意識地鍛煉左手的靈活性。右手?右手也沒事了啊,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他的傷早就恢複了……當然想跟以前那樣靈活是不可能的,你沒發現他右手腕其實能轉動的幅度比較小嗎?但日常生活是絕對沒問題的,你放心……”
阮欣桐卻一點都不放心,心裏掀起狂風巨浪。
她猛然想起剛認識韓劭時,她被自行車刮倒,韓劭當初那奇怪的強烈反應,現在想來,應該是車禍產生的心理障礙,可後來他沒有再那樣失態過,至於他右手的靈活性,班上很多同學都覺得他是左撇子。
他總是把自己的弱點掩飾得很好,然後在無人發覺時,悄悄把弱點變成堅硬的鎧甲,其間艱難,沒有人知道。